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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尧臣点开图,保存下来,收进新建的相册里。相册叫远方,全是厉扬发来的照片,汇集了缅甸的风土人情,还有让他们焦头烂额的茶山。

自从厉扬去了缅甸,每天晨昏定省一样,消息几乎都是按时来的,没断过。一开始许尧臣憋着,不给他多回复,顶多回个表情,以示礼貌。

后来兴许是哪根筋松懈了,他偶尔也回照片,比如剧组谁摔了个大马趴,谁让导演骂哭了,哪顿盒饭丰盛得不要钱一样。

有来有往,好似恢复了邦交,又不大一样。

许尧臣脑子里刻着他临走时那句话,心窝里是暖的。这些年,他的苦无处讲,做得好无人夸,出了岔子却有人追着屁股骂,渐渐地,也失去了倾诉的,学会破罐破摔,吊儿郎当,发现这样才能活得舒坦些。

他不得不承认,厉扬在他那狭窄的世界里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躲不开、逃不掉,他就是戳在那儿,在骨血里都占了一席之地——难不成真要剔骨剜肉吗?

成不了爱人,或许能做兄弟。

没了逃离澜庭时的仓促和慌张,他有了漫长的时间去审视去思考,在阴暗的角落里逮到了自己可耻的胆怯、逃避,意识到对“方程”不同寻常的嫉妒。而在内心脉络渐次明晰的时候,他又一次在无趣的财经新闻里见识他们之间鸿沟一样的差距——配得上吗?

在生出绮念时,他自问过。

许尧臣开始关心他的“数据”,让刘铮盯着,隔三差五汇报。前阵子冒出来的后援会,他起先不当回事,近几天也重视起来,摆正了社畜的心态,想把脚底的砖多加几层,或许能往上够一够。

他拍了一张乌篷船,附言:落水戏。

没等厉扬回,他把手机塞给刘铮,应了那边汪导,往那湖面上孤独摇晃的船过去——

“嗵”一声,水花扬起,水面泛起大圈涟漪,漾开了,又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枪炮声划破了村寨的安宁。

所有人都慌起来,当地联络人索吞倏地奔到窗边,向着北边眺望一瞬,扭过头看着厉扬,神色紧绷,却并未开口。

缅甸多年来内战不断,乱成一锅粥。茶山这一带以往尚算安全,只是近来两方矛盾愈演愈烈,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炮弹就得落下来。

“不等了!”乔朗站起来,拢起身上褂子,“这人一准临时变卦了。老厉,我们先回国。对方恐怕比我们消息灵通,掐着时间点来‘杀’我们一刀,想趁乱用底价把茶山抄走。”

厉扬从窗口看出去,望见了升起的浓烟,“先撤出这一片,去仰光,不急回国。”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不可能了解战争的残酷与恐怖。

紧张的索吞得了指令,立刻狂奔而下,高声将他们的人喊来,两辆吉普车载着七八人,沿着漫天飞尘的坑洼土路,在发动机野兽般的咆哮声中,冲进了密匝的林区。

桁州,许尧臣没等来厉扬的回复,想着他大概下地干活当农民去了。捱到中午,跟着剧组同志们草草吃了份盒饭,下午,他和辛萌一人用了两包纸巾,鼻涕不断,眼见着感冒是奔严重去了。

晚上有夜戏,到十点半收工,辛萌已经要厥过去了,许尧臣头重脚轻,一脸衰相,怕是汪导多拍一条,他们二位就能横尸当场。

回到酒店,许尧臣什么也吃不下,洗了个战斗澡就裹被子里睡了。

破碎的梦里,光怪陆离的画面开始牵拉他的神经,像有尖锐的刺扎透了皮肉,疼得厉害。一猛地,许尧臣睁开了双眼,在黑沉沉的房间里,一时竟缓不过神。

薄棉短袖湿透了,额头上满是汗。

许尧臣下意识咽唾沫,嗓子眼里登时被撕裂一样地疼。

——无奈,只得起来捞口水喝。

拧开灯,他一手拿水一手看手机。

凌晨两点半,有微信,却没厉扬的消息。

一杯水灌下去,乱蹦的心率没平复,反倒慌得没谱了。

许尧臣解锁手机,犹豫了两秒,给厉扬打过去——连续不断的忙音,没通。

他接着又拨了三四遍,五分钟过去,同样的结果。

打给吴曈时候许尧臣开了免提,手里没停,有多厚穿多厚,秋衣秋裤毛衣全往身上招呼。

打到第三个,接通了,那边略显得嘈杂。

……

许尧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酒店又是怎么上的出租车。

航班没有了,只剩下晃着走的绿皮车,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回去。他从火车站又折返回机场,坐在麦当劳里等早班机。

他不能等了,他必须在这儿,看着归途,才能喘口气,才能呼吸。

流弹击中、摔落山坡……许尧臣想象不了,他这一代人,从出生起,就不知道战乱是什么模样。

可这又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他一面知道不是虚幻,一面又认为是假象,直到登机坐稳了,才找到零星的实感。

如果他死了,那我要怎么活呢?

——很迟缓地,他生出了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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