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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寂此时却开口了,用平淡的语气道:“把赵继海叫过来,让他带着左骁骑卫的人马,把南祁山清理一下,准备春猎。”
拂芳极力掩饰,但仍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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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还没热起来,谢云嫣已经叫温府的小丫鬟把窗帘纱幔什么的都撤了下来,换上了竹帘。
那竹帘是旧的,小丫鬟们在库房里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上面还带着斑驳的旧痕迹,谢云嫣却是满意,比那些桃红柳绿的团绣布幔顺眼多了。
苏氏过来的时候,打量这房间的布置,和她交代的不太一样,她心中不悦,面上却是温柔,只对着谢云嫣轻声细语:“你在庙里三年,大是清苦,如今回家了,倒不必如此苛待自己,把房间布置得和尼姑庵堂似的,有什么意思,看了倒叫为娘心疼。”
温嘉眉在苏氏的身边,开玩笑似地插了一句:“姐姐如今看来很有佛性,不似我们这般尘世中的俗人,或许将来要出家做尼姑也说不准呢。”
“阿弥陀佛。”谢云嫣笑眯眯的,“那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阿眉妹妹,来,今天姐姐好好和你讲讲地藏经十三卷,让你沾点菩萨慧光,消除业障。”
苏氏好像什么都听不懂,含笑道:“你们姐妹情深,为娘最是欣慰不过了,嫣嫣,你就这一个亲妹妹,往后你们两个要更加相亲相爱,同进同出,你看看这回,阿眉得了一张朱家品茶宴的贴子,家里庶出的妹妹她都不理的,就巴巴地想着带你一起去玩,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往后若去燕王府,也别忘了把阿眉带上。”
“朱家?哪个朱家?”谢云嫣的目光微微一动。
“还能是哪个朱家,自然是朱太皇娘娘的母家,如今的朱太尉家。”温嘉眉把手中一张桃花洒金笺的贴子拿出来晃了一下,面有得色,“他家的三娘和九娘都是极风雅的人物,几年前开始办这个品茶宴,唯有京中头等世家的姑娘才有脸面被邀请,品的茶叶都是内贡的,外头有钱也喝不到,到时候连宫里的几位公主和皇子都会过来。”
朱家出过两代国母,一是朱太皇,先武隆帝的母亲,现今光启帝的祖母,另一个是光启帝的生母,不过这位朱氏贵女死得早,连太后之位都是光启帝即位后为她追封的。
朱太尉朱长弘是朱太皇的弟弟,也是那位朱太后的父亲,他本人亦是个手腕了得的厉害人物,早些年的时候几乎权倾朝野,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急流勇退,一夜之间韬光养晦了起来,常年称病在家中,只赏花弄鸟,颐养天年了。
即使如此,朱太尉的几位子侄如今也都在朝堂上身居高位,更何况,后宫有朱太皇、金銮殿上有光启帝,这就是朱家最大的依仗,在长安城里,少有人能及得上朱家的富贵权势。
谢云嫣微微笑了一下,语气诚挚:“我生性好静,不爱玩,这等场合,还是不去了。”
温嘉眉抬着下巴,看了谢云嫣一眼,眼中流露出矜持的骄傲之色:“我知道你胆怯,放心好了,到时候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后就好,那些钟鼎之家的姐姐妹妹都是守礼的,固然骄纵,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们也会对你客气三分。”
正说话间,下人来传,燕王府的人过来,给安信侯府的姑娘下贴子。
苏氏讶然,带着温嘉眉和谢云嫣一道出去了。
竟然是拂芳亲自过来。
谢云嫣十分欢喜,上去拖着拂芳的手,叽叽喳喳地道:“芳姑姑,这么久不见,您有没有想我?我是十分想念您的,芳姑姑还是和当日一样,一点儿都看不出差别呢,还像是年轻了好几岁,来,您看看我,我长大了,和小时候比起来是不是更漂亮了?”
拂芳一见谢云嫣就想笑:“比起小时候,漂亮是一样漂亮的,淘气也是一样淘气的,你几时能娴静点儿。”
苏氏含笑道:“因我太过溺爱她,让这孩子的散漫惯了,不太好。”
“年轻姑娘家,正是天真烂漫点的年岁,怎么会不好呢。”拂芳不动声色,对温夫人道,“正好,我今天过来,是替我家世子传话,要带小谢姑娘出去玩耍,王爷开了南祁山,值此春季,正是万物滋长,群兽肥美之时,世子邀请京里的各家公子姑娘前去行猎。”
拂芳毕竟是看着李玄寂从小到大的人,对这位王爷的想法多少懂得一些,这小姑娘,燕王嫌弃得,却不许旁人看轻了。
她刻意顿了一下,看了看苏氏和温嘉眉震惊的神色,颇为满意,继续道,“小谢姑娘,以您和世子的关系,这场春猎,您也算是半个主人,明天大早,我们府里的人过来接您,您好好准备一下。”
苏氏和温嘉眉的脸色不仅是震惊了,简直羡慕至极。
温嘉眉反应得快,亲亲热热地拉住谢云嫣的手:“不用说,这等有趣的事情,姐姐可要带我一起去的。”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是长安城外那个南祁山吗?开春猎?这不是皇家的事情吗?被芳姑姑说的好像是燕王府的家事似的,我不太懂了。”
乡下来的姑娘就是没见过世面,温嘉眉心中鄙夷,口中却依旧是亲热的语气:“姐姐这却不知道了,南祁山早被先帝赐给了燕王府,如今是燕王的私产,那么大一座山,就在这京城侧旁,先帝爷说给就给了,这是何等的盛眷隆宠。”
她又压低了声音:“就连皇家行猎的骊都山,那山头地势,都未必比得上南祁山。”
南祁山不但物产丰饶,更是长安城外首当其冲的门户之地,先帝居然将这座山赐给一个臣子,这在历朝都是没有过的殊荣,在当时甚至引起了一个大不韪的传言,时人在私下议论,或许先帝会让李玄寂认祖归宗,传之以帝位。
但是后来并没有。
先帝固然是盛宠,当今的光启帝也是仁君,但李玄寂为避讳,从来没有踏足过南祁山,时隔多年居然让李子默出面广邀宾客,开山打猎,可见他对这个养子是何等看重。
相比之下,朱太尉家的品茶宴就不值一提了。
苏氏的眼睛都热了,她偷偷地看了看两个女儿,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地强烈起来,都是她的女儿,阿眉身份高贵,又乖巧又孝顺,万般都比她姐姐强,该由阿眉来享受这个福分才是正理。
不管苏氏和温嘉眉神情各异,拂芳还是谦逊地道:“那是先帝当年嘉许老王爷的功勋,赐给王府的恩典,我家王爷耽于戎马,这么多年也没打理过,有些荒废了,这几天正叫了骁骑卫的人在收拾,温夫人请放心,过于凶猛的野兽都会事先驱赶走,也不过留些小兔子、小麂子什么的,给各家的公子姑娘们逗个趣罢了。”
临到末了,她还是笑对着谢云嫣多交代了一句:“知道您爱玩,前几年在法觉寺真是苦了您了,世子感念于心,这场春猎是专门为您准备的,您是燕王府未来的世子夫人,一般的公子姑娘也越不过您,尽管淘气去,别拘着。”
谢云嫣笑着应了一声。
温嘉眉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指甲都差点拗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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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祁山位于长安外六十里地,此山地势高地各有起伏,密林绵延百里,三月春深,山间长风猎猎、密林参天,草木葱葱,其间飞禽走兽繁衍生息,一派茂盛景象。
这天下也只有燕王才能使唤骁骑卫替他整理了这猎场,更是在山间百里地布下了周密的防护,声势之大,守备之严,比起皇家围猎有过之而无不及,曾经参加过往年骊都山围猎的世家子们围在李子默的身边,或明或暗地恭维着,语气里都是掩盖不住的惊叹。
短短的三年时间,李子默已经与这些世家公子们熟稔了起来,这固然是因着燕王府的声势无人可挡,和李子默本身的才干也脱不开干系,他少年英武,品貌出众,又跟着燕王打了几场胜仗,连光启帝也曾提及“虎父无犬子,燕王后继有人矣,朕心甚慰”,这话传出宫外,俨然让李子默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世人仿佛都已经忘记了他是燕王从凉州收养的贫寒子弟,其实那又有什么关系,李玄寂本人就是老燕王的养子,一样传承宗祧,接掌兵权,这下一代应该也是如此。
此时的李子默一身银白窄袖猎装,头戴雉尾华冠,肩佩兽纹轻甲,端的是一个英挺儿郎,在一众世家子中也显得格外夺目。
远远的另一边,那些年轻的贵族女郎们望着这位燕王世子,羞红着脸,眼中流露着艳慕的目光,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
树荫下搭起了几十座高大结实的凉棚,覆以云雾绡,似透非透,燕王府奴仆如云,往来其中,布置了软榻案几、香炉屏风并茶水点心等物,各种摆设一应俱全,那些不喜骑射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尽可以在那里观看休憩。
眺望过去,远处的地方,在猎场的边缘,手握长戈的卫士一列列整齐地守护在那里,场外还有威武的骑兵来回巡逻。
这等张扬气派,浑然不似燕王往日行事,似乎有些僭越了。但这种念头,众人也只敢藏在心里,口中唯有赞叹而已。
过不多时,一队人马过来。当先是一辆八宝水晶云顶马车,四马拉车,跟随其后是两列骑兵,骑兵身披饕餮铠甲,连马匹上都覆盖着黑色的铁甲,行动间发出铿锵的铁石之声。这队人马朝着众女郎这边径直过来了。
朱太尉家的二房的嫡孙女朱九娘是个见多识广的,惊讶地“啊”了一下,扯了扯身边的朱三娘:“三姐姐,你看那边,那些人的装束打扮,莫不是燕王贴身亲卫的疾风营?”
朱三娘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懒洋洋地道:“是又如何?这南祁山原本就是燕王府的地盘,疾风营的人过来,也是寻常。”
朱九娘压低了声音:“他们平日不是只听燕王一人号令,连十六卫将军都使唤不动他们,今天居然给人拉车,这车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三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的声音虽然低,但周围的女郎们都听见了,不由好奇起来,都张望了过去。
朱三娘却笑了一下,语气轻巧:“疾风营的人也曾为我办过事情,有什么稀罕的?”
朱太尉家的三娘子是长安城一等一的美人,未嫁时曾引得无数王孙公子为之折腰,却被朱太皇许给了有煞星之称的燕王。
后,朱家与燕王退婚,时人却对朱三娘忌讳起来,这样一个倾国的美人,只得匆匆远嫁临川,给南蛮子出身的节度使孟金作了续弦夫人。
所谓红颜薄命,几年后,孟金起兵谋反,被燕王所斩,朱三娘成了寡妇,又被朱家接了回来,从此后深居简出,若不是这场打猎是燕王府所办,她也不见得会出来。
世家的女郎们听过这段往事,多有同情,但知道朱三娘是个心高气傲的,只能当作若无其事,好像没听见朱三娘的话,只一个个翘首看那马车。
马车到了近前停下,骑兵的首领下马,客气地对车上道:“姑娘,到了,请下车。”
一个少女从车上轻快地跳了下来,她衣饰华美,纵然穿着窄袖猎装,也在身上坠满了琳琅珠玉,举动之间,叮当作响。
却是安信侯府的温嘉眉。
朱九娘奇道:“阿眉,怎么是你?”
温嘉眉抬起脸,享受了一下四周惊讶而羡慕的目光,心中十分受用,口中还要故作平常地道:“偏生世子多事,放心不下,专门命了人过去接我们,山路崎岖,车夫怕颠簸了,走得慢了些,迟到了,倒叫诸位姐姐妹妹们久等了。”
这□□裸的炫耀,让女郎们齐齐倒抽一口气,偏偏又生气不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几年,那位燕王世子和安信侯府走得很近,温嘉眉屡屡在旁人面前提起李子默,语气熟稔而亲近,仿佛有什么渊源。也有好事者问起其中缘由,但安信侯温煜只是笑而不语,叫人无从猜测。
如今日这般,就有快嘴的女郎上前玩笑道:“阿眉,你快和我们说说看,燕王世子和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就如此看重你,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不放过你了。”
温嘉眉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了你也学不来,偏不告诉你。”
马车的帘子掀起,又一个少女从车上下来。她和温嘉眉又不同,一袭纯色罗裙,无半分点缀,如鸦羽般的头发松松地挽了双环鬓,发髻间缀着一支琉璃莲花,眉如翠羽,眼似水杏,便是不语,也带了三分嫣然笑意,灵动若瑶池天仙子。
众女郎谁也不认得她,不禁问道:“这个妹妹又是谁?”
温嘉眉好像冷哼了一声,旋即又笑起来,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这一位谢家姐姐,是我娘那边的亲眷,从外乡过来投奔我娘,她就如同我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日后还请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关照她。”
世家的千金姑娘们都是心思通透的,听这一说就明白了大半,无非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谁家没有一两个,烦人的很,当下都冷了脸,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那边朱三娘好似不经意的模样,问那个骑兵首领:“喂,我且问你,今天燕王可曾过来?”
她本是就个绝色美人,如今双十年华,比起稚龄少女,更显得饱满丰润,况她嫁做人妇后,眉目间犹添了几分妩媚风情,那般似笑非笑的神态,别说是男人,就是她旁边的几个年轻女郎见到了,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偏偏骑兵首领是个耿直汉子,浑然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的情趣,还退后了一步,硬邦邦地答道:“无可奉告。”
朱三娘的神情僵硬住了,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谢云嫣在那里站得无趣,上前去,团手对那骑兵首领拜了一下:“多谢大哥送我过来,再劳驾您,把您府上的世子叫过来,说我在这里等他呢。”
骑兵首领马上应承:“是,请姑娘稍候,小人这就去。”
他抬步去了。
这下朱三娘的面子更下不来了,她想了一下,转而对温嘉眉轻声细语地问道:“阿眉,你这个姐姐,既说是姓谢,又说是温夫人的亲眷,敢问,可是当年谢鹤林老大人家的姑娘?”
温嘉眉听出她的不怀好意,但也不好不应,只得道:“是,正是谢家的姐姐。”
有几个年长的女郎听过当年谢家的事,不由变了脸色,上下打量着谢云嫣,目光中颇有些不屑之意。
朱三娘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朱九娘会意,立即道:“阿眉,你这就没意思了,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今天来在场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千金,偏你把这个人带来,罪臣之后、贱民之女,岂配与吾等为伍?”
“这……”温嘉眉看了谢云嫣一眼,心中冷笑起来,带着两分真心和三分假意,对朱九娘道,“九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虽然老谢大人的品性令人不齿,但是已然伏法,着实怪罪不到谢家姐姐的头上,陈郡谢氏亦是名门望族,说起来,不比朱家差分毫,你可不能妄自尊大起来。”
温嘉眉这哪里是劝,分明是火上浇油,朱九娘本就是个小辣椒,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激,当下柳眉倒竖,怒道:“我不管,总之,快叫人把这个贱婢轰走,我可不愿和她一起玩。”
谢云嫣刚到这里,就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她也不急,笑吟吟地道:“贱婢在骂谁?”
朱九娘不假思索地应道:“贱婢在骂你!”
谢云嫣满意地点头:“不错,贱婢在骂我。”
朱九娘这才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不由恼羞成怒,就想扬起手。
后面护送谢云嫣过来的疾风营骑兵尚未离去,见此情状,几个骑兵大步踏前,“锵”地一声,拔刀出鞘,冷冷地盯着朱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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