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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来不及了,想要说的话再也来不及说出口,谢云嫣的嘴唇动了动,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最后看了他一眼,连目光都是模糊的,如同被雪遮住的月色,无人可知。
她在他的怀抱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化成一缕风、或者是一段烟,从冰冷的躯体中浮了起来。
雪一直下着,覆盖了天与地,覆盖了他,他在雪中抱着她的身体,凝固成了雕像,一动不动,任凭雪落下,落了满身,仿佛一夜白头。
谢云嫣的魂魄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看着金戈铁马踏过这巍峨宫城、看着万千臣民跪拜在帝座之下,这世间有锦绣繁华、壮丽山川,大抵尽归他所有,也是当然。
须臾间,这一缕轻飘飘的魂魄被风吹上了青天,在天上打了几个转,又落了下来,落在菩萨座前。
深山古寺,莲花幡、明镜台、一炉香,佛的雕像无喜无悲,俯视众生。缁衣的僧人们穆然诵读着经文,木鱼声声,梵音不绝。
李玄寂跪在佛前,他脱下铠甲、披上袈裟,如同皈依的修罗,放下刀,低下头,终于向佛祖臣服。
圆晦和尚持着剃刀,为李玄寂剃度。
那一夜的雪还未曾褪色,连同他的头发一起落下。
圆晦和尚问他:“玄寂,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出家为僧,不反悔吗?”
“是。”李玄寂如是答道,他抬起头,望着上首的佛,用他从来没有过的虔诚,低缓地道,“我愿意放弃帝王权势,放弃尘世间所有的富贵荣华,此身入空门,吃斋念佛,赎我业障,但求佛祖怜悯,让我……来世能与她重逢。”
远山外的钟声传来,悠长而苍凉,如同一声低低的应答。
谢云嫣张开双臂,朝他扑去,在虚空中想要拥抱他,可是,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嘴唇,不可触及,如同这一生一世,永远不可触及。
有风来,佛前笔直的轻烟飘摇了起来。
李玄寂若有所感,他伸出手去,颤抖着,试图抓住眼前的空气,喃喃地道:“嫣嫣,是你吗?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她微笑起来,在他的指尖逶迤盘旋,他身上残留着白檀香,如同这佛的气息,令她流连。
“如果真有来生,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错过,嫣嫣,其实我、我一直都……”后面那几个字被他咽了下去,终究还是不能说出口。
香屑沉灰,白檀的味道消失了,只余空寂。
她叹息着,最后在他的指间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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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嫣从梦中醒来,倏然翻身坐起,那一箭穿心的苦楚还那么鲜明,胸口很疼,疼得让她落泪。
她伸手抹了一下脸,脸上湿漉漉的,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
那个梦不停不休、反反复复,直到今天才做到了尽头,是的,她想起来了,那不是梦,而是曾经错过的遗憾,再也无法回头的前世。
他倾尽所有,在佛前求了一生,求一个来世,所以,她回来了。
她在那个下着雪的冬天离开他,渡过轮回的彼岸,在多年前那个桃花满枝头的春天与他重逢。
转眼至今,已是夏末。
窗外下着雨,万籁俱沉,唯有雨声不歇,“哗哗”地敲打着檐上的瓦片、院子里的青砖,打湿了这个夏天的夜晚。
谢云嫣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匆匆抓了一把伞,冲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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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寂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在下雨,或许是这雨声太大,才把他吵醒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境已经模糊了,完全想不起来那里面有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心脏被一双手捏住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像是悲伤、像是痛苦,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他不明所以,对此感到了焦躁,起身走到窗边,抬起头看了看。
大雨如注,天地茫茫,窗外的那株棠梨树都在雨中萧索。
他在黑暗中伫立了片刻,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在屋外值夜的侍卫立即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李玄寂并不发话,他举步向外走去。
侍卫急急撑开了一把伞。
李玄寂接过伞,他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翻涌着波涛,像是被鬼神驱使一般,急促地向前走去。
他一路经行,整个燕王府都被惊动了,灯光次第亮了起来。
拂芳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挑着一盏灯为李玄寂照明:“王爷,这么大半夜的,您要去哪里,可要吩咐下人们备马车?”
李玄寂恍若未闻。他要去哪里?不,不能说、不能思量,那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是惊世骇俗,但是,无法控制。
他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前:“开门。”
负责守卫的士兵马上将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李玄寂走了过去,但他的脚步还未迈出门槛,又顿住了。
谢云嫣站在门外。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望着这边。
雨下得那么大,不知道她已经站了多久,好似浑身都淋湿了,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显得那么单薄,仿佛在这夜里、在这雨中,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
有那么一瞬间,李玄寂以为是自己执念太深,以至于生出了幻觉。
但旋即,他大怒起来,迈着大步走到谢云嫣面前,厉声斥责:“你在这里做什么?三更半夜的,雨下得这么大,不在家里好好睡着,怎么出来乱跑?”
谢云嫣的脸上也一片湿漉漉的,大约是雨水,她被李玄寂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好像呆滞住了,傻傻地道:“我想见您,就来了。”
她看着李玄寂,有点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喃喃地一直念叨:“想见您,就是很想、很想……”
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夜,离别时,他问她:“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
隔了那么久,到如今,她想回答他:“好。”
可是,嘴唇颤抖着,那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辈子,他已经忘了,他端着威严冷肃的神情,一丝不苟,仿佛从来不曾有过那样的妄念。
谢云嫣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扔掉了伞,双手掩面,大哭起来:“玄寂叔叔,我想见你,不为什么,就是想见您。”
李玄寂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一把抓住了谢云嫣的胳膊,也不顾避讳,如同抓着一只小鸡一般,几乎把她拎了起来,拎进了燕王府。
拂芳挑着灯等在门口处,看见了眼前的这般情形,也不禁埋怨道:“小谢姑娘,您也太不懂事了,我知道您今天又和世子怄气了,就算要向王爷告状,什么时候不能来,这会儿,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似的,可不是叫人心疼吗?”
李玄寂听闻此言,脸黑了下来,吩咐左右:“去把李子默那个小畜生给我叫出来!”
谢云嫣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我……我想见的,只有玄寂叔叔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李玄寂几乎屏住了呼吸。
是的,这孩子总是如此,她哄人的时候,能说出最温柔、最甜蜜的话语,差点要让他信以为真。
他沉下脸,冷冷地道:“拂芳,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裳,这幅模样,成什么体统?”
谢云嫣全身都湿答答的,一缕头发贴在胸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夏日轻衫薄,肌肤欺雪,青丝如墨,只有黑白二色,在昏暗的光线中,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艳丽。
李玄寂只是看了一眼,马上就目光移开了,转身想要离开。
但是,走不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子被谢云嫣拉住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还能偷偷摸摸抓住他的袖子,不放他走。
李玄寂严厉地道:“放手。”
不放。谢云嫣哭得更大声了,手里的袖子也抓得更紧了。
拂芳急忙劝说:“小谢姑娘,不管您在世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王爷都会为你做主的,这会儿先别急,您不赶紧去换衣裳,小心着凉了要生病的。”
李玄寂又说了一遍:“放手。”
还是抓得紧紧的,谢云嫣还很重地抽了一下鼻子。
拂芳看着李玄寂的面色不对,觉得有些心惊胆战,担心燕王下一刻就要暴怒。
但是,出乎意料,李玄寂只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过来吧。”
他向前院的西暖阁的方向走去。
谢云嫣巴巴地拉着他的袖子,他的衣袖又宽又大,她也不敢靠得太近,把手伸得长长的,揪住不放,就像一只小尾巴黏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西暖阁,伶俐的小丫鬟前头得了吩咐,早就飞似也跑去,取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李玄寂下颌微抬:“去,换上。”
谢云嫣还是抓着李玄寂的袖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声:“您会偷偷地走开吗?”
李玄寂揉了揉额头:“我不走,在外面等。”
“哦。”谢云嫣这才接了衣裳,进去了,还一步三回头的。
暖阁的门关上了。
过了片刻,里面似乎传来了悉悉索索更衣的声音,其实,在雨声中,那动静轻得几乎听不见。
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李玄寂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背过身去,看着夜色中的雨幕。
雨水如丝线、如落珠,不停地落在檐间瓦上,嘈嘈切切的声音越来越大起来,鼓动着耳膜,令人心绪喧嚣不宁,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手拢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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