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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属于血契的温度。

此刻,殷染无比庆幸自己曾给津行止种过血契,能让他在此刻因血契的关联有一丝慰藉。

“不会有事的。”

身前,丁知朝安慰的声音传来,可那句话却像是一阵微风吹过结冰的湖面,根本无法漾起一丝涟漪。

片刻后,殷染的心口兀地绞痛了一下,连带血契的感应水平也迅速下降。

殷染惊恐地抬起眼,目光迅速转向手术室门口。

他激动地移步过去,被丁知朝直接抬手拦住:“手术才进行了没多久,你这样只会影响治疗。”

殷染的脚步被拦停,那种感应的急速减弱却没有因此停止。

他深知丁知朝没说错,于是近乎抓狂地克制着自己想要见津行止的冲动。

那种强烈的矛盾和纠结在他脑中来回撕扯,几乎把他逼疯。

可下一秒,那种感应完全消失了。

他从前没有说谎,这种血契一旦结成,除非一方消散或死亡,否则终生不可解。

而眼下,感应却消失了。

当“死亡”这个词在殷染脑中浮起时,他一直难以稳定的呼吸忽然缓慢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眼前的门缝如同一道深渊的裂隙,将他和津行止彻底分开。

他越过丁知朝,将沾着干涸血迹的掌心搭在那道冰凉的大门上。

“我留下。”殷染的声音轻得如微雨入池,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津行止,你能听到吗?我肯留下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殷染眼前一片模糊,全身的力气像是被完全抽干。

默默在心里煎熬了这么久,殷染如今才发现,他的挣扎都是徒劳,因为他根本无法承受生命里没有津行止。

他明明一点也不眷恋永生,明明厌恶那些杀戮,明明那么舍不得津行止,却像神经病一样一直在寻找回去的途径。

在那个世界存在的几百年里,殷染一直都活在别人的期望与畏惧里。

他背负着所谓的仇恨,从幼年就开始接受严苛的训练,身上被灌注各种试验的药物。他被抓捕、被囚禁、被虐待,最后变成了预言中的“灾星”,同类眼中的怪物。

可到头来,他却一无所有。

而在这里,他是个人,他能呼吸有心跳,还有津行止。

而就是这个叫津行止的人,从没逼迫过他做选择,哪怕知道最终会和他分离,也仍不遗余力地照顾他、包容他。

殷染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不回去,却没敢在津行止面前承诺过一次不离开。

他怕自己做不到,怕自己会想起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事,会在答应津行止之后食言而肥。

可现在,他却无比憎恨自己的懦弱。

想到津行止到死都没能听到一句自己其实愿意为他留下的话,滚烫的悔恨便无情地泼在殷染伤痕累累的心上。

从前他无牵无挂,所以无所畏惧。可当他真的有了在乎的东西,却笨拙地不知道如何留存。

原来越是害怕失去的东西,消失得就会越快。

墙角衰败的花朵,支撑着残破的身躯努力生长,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到阳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殷染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

忽地,一股血腥涌上喉口,殷染来不及遮挡,一口鲜血喷在门上。

他的视野也随之天旋地转,整个人径直向后栽倒过去。

背脊生生地磕在医院坚硬冰冷的瓷砖上,他又喷出一部分残留在口腔里的血。

殷染盯着发白的晃眼灯光,苦笑着勾起嘴角。

津行止,我好后悔……

周遭的一切从嘈杂到彻底寂静也不过几分钟,殷染彻底昏厥过去。

如果可以,这次就让我先选择陪着你吧。

71“好久不见,我的爱人。”

津行止的周围一片冰冷,死寂得像是空无一物。

他感觉自己正浸没在海水中,随着海里暗流的波荡上下沉浮,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声音隔水传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音量低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周遭的水流吞没。

那声音像是混着霜花的晨露,隐约带着几分绝望的寒凉,让津行止后背一凛。

而从车祸发生开始就一直涌动热意的血契此刻也偃旗息鼓,彻底没了动静。

一切都像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他已经濒临死亡。

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无尽的遗憾和悔恨在此刻迸发。

从他脑海里浮现出“不问明天只求当下”的想法时,他便明白,那不过是他的自我欺骗。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说服知道故事会以悲剧结尾的自己云淡风轻地和殷染继续下去。

他被迫着接受死亡,感慨着殷染再也不用因为他的存在而纠结。

但就是可怜了小舟阳,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过还好,司夜总会看在他的脸面上继续照拂他。

司夜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大概就是救了他这个麻烦,不仅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帮衬他,等他死了,还要把小舟阳的担子背在身上。

至于那些喜欢他的粉丝,他似乎也只能陪她们走到这里了。如果可以,他只希望她们不要难过,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周围环境带给他的压迫感和窒息感愈发深重,津行止的思绪也如同即将凝固的糨糊,越发难以搅动。

忽然,那一直绕在他周围的声音蓦地破开水流变得清晰。

“我留下,津行止。”

津行止的道别刚刚结束,那像殷染又不似殷染的声音就传到了他耳中。

“你能听到吗?我肯留下的。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那声音像是铁链,牢牢拉住他逐渐下沉的身体,试图唤醒他的求生意志。

紧接着,那声音便无限逼近,径直戳中了津行止的神经。

“殷染——”

津行止脑子一空,从窒息感中抽离,视线呆滞地锁定在天花板上。

这一嗓子也直接吼醒了一直守在一旁的司夜。

司夜一直撑在床头柜上的手瞬间与下颚分离,突然失去支点的他惊悸地拍了拍胸口。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缓和自己的情绪,急忙起身查看津行止的情况。

病房里属于医疗仪器的“滴滴”声渐渐入耳,提醒着津行止他还活着的事实,感知的回笼让车祸带来的疼痛也开始从皮肉渗透到骨骼。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几缕模糊的印象。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司夜简单地检查了一番,瞟了眼他手臂上的石膏,感慨道:“我听人说你那车头都撞变形了,但你还好端端的活着,命可真是够硬的。”

津行止敲了敲他昏沉到眩晕的头,迷糊地顺着司夜的话继续说下去:“不是命硬,是你的车安全系数高。”

司夜困惑地挑了挑眉:“我的车?”

津行止和殷染待了几天的那处小公寓原本就是司夜的,因为那边人烟稀少,自然景观又好,津行止和司夜两人就总约在那小聚。

后来,两个人都忙了起来,司夜就留了一把钥匙给津行止。

津行止红起来之后,易感期就变成了麻烦事,那处房子就渐渐变成了他的“避世处”。

每次司夜都会抽空上门去给津行止送药,上次津行止易感期的时候,司夜直接从小公寓被家里人接走,那辆车就留在了那里。

司夜这才反应过来:“就是广告号称‘车亡人在’的那辆?”

津行止闭了闭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买的时候你还嘲笑我来着吧?”司夜哂笑道,“事实证明,我说的才是对的。”

昏沉与头疼没能阻止津行止想起更要紧的事,他没时间和司夜扯皮,抬起眼,忙问道:“小舟阳怎么样了?”

司夜故意开玩笑的表情骤然一滞,整个人僵硬起来。

从津行止醒来开始,他就在不遗余力地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津行止还是没忘。

他叹了口气,嗓音直接低下来:“现在我有两个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津行止心口一沉,连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

司夜嘴上说让津行止选,但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告知津行止的先后顺序。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着歉疚:“小舟阳分化的时候,信息素浓度持续偏低。但也算有惊无险,目前信息素浓度一直维持在分化所需的最低浓度上方一点,性命无虞。

“但小舟阳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容乐观,他的腺体很有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发育不完全。”

津行止知道,司夜的话已经是处理过后的委婉说法了,他干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所以……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其实也——”

津行止没有给司夜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直言道:“司夜,我想听实话。”

司夜早该知道自己那套安慰病患家属的说辞根本糊弄不了津行止。

他捻了捻指尖,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最坏的结果,是他的意识无法清醒,他会一直沉睡下去。”

突如其来的情绪一涌而上,堆积在心口,令津行止喉口一腥。

“他怎么能一直睡下去?他还那么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能,他不可以……”

津行止用自己还能动的那只手搭上床沿,准备撑起身子。

司夜连忙拉开他的手,迫使他躺回去:“我是该再给你挂一个脑科,看看你的脑袋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逞强有用吗?我已经让丁知朝守在那了,你现在飞奔过去,也不会改变什么。要是小舟阳醒来却发现你倒下了,他还能好吗?”

津行止收紧手指,指节被捏得吱咯作响。

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半晌才凝重地看向司夜:“那还有一个消息呢?”

见到津行止这副模样,司夜有点后悔自己把事情说得太早了,但箭在弦上,显然已经不得不发。

“你到医院的时候,我正在全力治疗小舟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殷染昏倒在了你手术室门口。”

津行止瞬间忘了自己不能起身的事,正要动,便又被司夜按了下去。

“他没什么大碍。”

津行止将信将疑地看向司夜,在他眼中捕捉到一抹不易察觉的飘忽。

他立刻反手抓住司夜要抽离的手臂:“我认识你七年了,你说谎还是没说谎,别人看不出来,我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在这场眼神的对峙中,司夜还是败下阵来。

司夜拉开身后一直严密遮挡着另一半房间的床帘,侧过身,津行止这才看见安静躺在床上的殷染。

司夜无奈地走回津行止身边,一边感慨津行止作死,一边小心帮助他起身。

“他当时很准确地预见到了你有危险,一定要赶去见你。但当时他的身体状态不足以支撑他行动,就叫我找人给他送药。那种药会在一段时间内提升服用者的精力,但也存在副作用。他心里很清楚,却执意用药。”

津行止费力地坐在殷染床边的椅子上,覆在他的手背上,心头的沉重却积得越来越厚。

“即使吃过那种药,人也不应该昏迷的……”

津行止念叨着,忽然向司夜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我睡了多久?”

司夜没办法在时间这么容易被戳穿的地方说谎,如实答道:“二十多个小时。”

津行止得到了这个衡量标准后,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正常:“是我出了车祸,我醒了,他却一直昏睡不醒,这怎么可能?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司夜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丁知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被推进手术室没多久后,殷染的情绪忽然很激动,之后就吐血了。可他的重要生命指标每一项都很正常,在我们眼里,他就是在睡觉而已。”

“没多久是多久?”

“据丁知朝预估,是在注射麻药左右。”

其实从被推进手术室,他曾经有过一点意识,那时候周围的所有对他来说都是模糊的,只有血契带来的温暖还停留在他的感知里。

可当麻药入体后,那种感受也随之消失不见。

如果血契的感知是依附于神经感知力,那当他周身麻痹时,殷染会不会也因此失去来自血契的关联?

若真是那样,殷染恐怕会觉得他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

所以殷染是离开了,才会反常的昏睡不醒吗?

那他,还唤得醒这具躯壳吗?

看着殷染的脸,津行止开始胡言乱语:“一直吵嚷着要上我,现在怎么不折腾了……殷染,再陪陪我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津行止反复揉搓着殷染的指腹,想将身上的体温过渡给他。

“求求你,回来吧。”

他将殷染的手握在手心,又抵在额头,祈祷似的一遍遍重复着。

可无论他怎么说,殷染都还是毫无反应,狠心的一如既往。

心中的苦痛让津行止感受不到来自身体上的疼痛,他弯腰吻上殷染额头,泪珠“啪”地落在殷染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

下一秒,殷染倏然睁眼,与津行止四目相对。

殷染抬手抚上津行止温热的脸庞,那种活着的温度让他控制不住溢出眼角的泪,打湿了枕边。

殷染微微张口,嘴唇止不住颤动。

“好久不见,我的爱人。”

72“永远和我有瓜葛。”

失去津行止的痛苦太大,让殷染将自己长时间封锁在梦境中。

他回溯着过往的点滴,不断沉溺。

所以当他隐约听到梦境外围的声音时,他是不愿理会的。那似乎提醒着他,他所处的空间是虚假的,而外面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直到——他听到了津行止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能穿透他的层层遮挡,直抵他的思绪深处。

像是初次尝试过河的人只敢伸出一只脚试探一样,殷染反复确认,才终于尝试清醒过来。

事实告诉他,他没选错。

从昏迷到苏醒,短短二十几个小时,殷染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这一生都在不断失去,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一次失而复得。

那种包裹在苦涩里的欣喜迅速从心口炸开,一时让他百感杂陈。

“好久不见,我的爱人。”

于津行止而言,能再见殷染已经是恩赐。而当殷染的那句话落在他耳里时,他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如入庙乞求神祇降临的人一样,当心愿实现在眼前,津行止也只剩下激动和感激。

他顺势将额头贴在殷染额头上,重复着殷染的话:“好久不见。”

窗外,一阵狂风刮过,模糊了他的声音。津行止将指尖没入殷染发丝,强行压下的情绪冲撞着他身上的伤口。

殷染尝试催动血契,熟悉的温热感让他又气又笑。半晌,他才轻抚了几下津行止的后颈:“是我白难过了一场,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津行止缓缓起身,没有接他的话茬,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殷染从床上支起身,昏迷前服下的药物的副作用让他的四肢发软。

他轻声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只要我醒过来,什么都能答应我?”

闻言,津行止眸光一闪,下意识向司夜的方向瞟了一眼,回复道:“殷染,现在不是说——”

津行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殷染猝然打断:“怎么不是时候?你要我醒,我醒过来了,你合该欠我一个未兑现的承诺。”

津行止有些无奈,低落的情绪使得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殷染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不要你兑现,我要你永远亏欠我。在这个世界里,血契拴不住你的生死,但承诺能。从今往后,你的命始终要为我留一线,我要你永远和我有瓜葛。”

津行止蓦地抬眼,对上殷染眼底坚定的光芒。

长久的寂静后,殷染再次将手掌覆在津行止的脸颊上,摄取着那温暖。

“如果你在手术室的时候没听见,那我再说一遍。我会留下,留在这里,永远留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在了殷染的手背上。

眼泪的流出打破了津行止勉强调整好的平衡,让他刚刚平复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着:“你说什么?”

“‘爱人’都叫过了,我的意思,还需要重复吗?”

津行止却拼命点头,急切地想让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殷染苦笑一声,轻轻吻上津行止的嘴唇,释放出他平时刻意藏在眼底的情愫,直勾勾地对上津行止的眼睛:“我说,我不走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反复几次的“永远”像是烙印一般打在津行止的心口,让他终于确认了这是真实的。

他旁若无人地靠近殷染,猛地咬上他的嘴唇。那动作牵扯着他身上的伤口,带出的血液渗透了绷带,将鲜红暴露给外界。

他只咬了一下,便慢慢松开殷染的唇瓣。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句等了多久……我还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了。”

殷染替他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我记得我刚来没多久的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我有什么想法就要说,因为我不说,就不会有人明白。

“规劝别人的时候是智者,同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真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津行止沉默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空旷的病房里传来几声短促的振动声,催促着司夜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刚说完,司夜就立刻熄灭手机屏幕,向两人靠近:“小舟阳醒了。”

津行止刚要起身,就被司夜拦住。几句重话下去,津行止总算待在了病房。

可司夜却怎么都想不到,时间过去还没有10分钟,殷染竟然借了一把轮椅把津行止从病房里推了出来。

司夜捏了捏眉心,迎上这对作死没边的情侣。

津行止说出了他的想法:“其实我想进去看看他,或许我在他身边,他心里能有些安慰。”

但他的提议很快遭到了司夜的严词拒绝,原因是他的易感期刚结束,进去反而会影响津舟阳的信息素,综合下来,弊大于利。

听完两人的对话,殷染松开了轮椅的把手,绕到了津行止面前:“让我进去吧,他会知道我是代替你去的。”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向司夜和丁知朝,询问两人的意见。

在两位医生的共同首肯下,殷染走进隔离间,坐在小舟阳身边。

看着只能半睁着眼的小舟阳,殷染心疼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小可怜,早点好起来,我和你行哥哥一起给你剥橘子吃。”

小舟阳睫毛微颤着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像是在告诉殷染他听懂了。

隔离间外,津行止眼睛盯着两人,却和司夜说着话。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谁来过吗?”

司夜想了想,道:“我还不知道你出车祸的时候你经纪人就已经到了,再之后是池驰、温引。你醒前一个小时,经纪人才和温引一起离开。至于其他人,前前后后来了大概五六个,但都被你经纪人拦在外面了。”

“居然来了这么多……”

司夜皱眉,困惑道:“嘀咕什么呢?”

“没有。”津行止摇头,“我手机在你那吗?”

闻言,司夜举起手上的记录板,生硬地避开话题:“刚醒就折腾这么久,还思虑深重地想东想西,你是不是想在我这办个‘长期居住证’?”

津行止完全没有理会司夜隐晦的威胁,他直觉司夜还有事瞒着他,干脆一把抽出了司夜衣兜里的手机。

司夜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丝毫没有阻碍手机的眼球识别,手机“咔”的一声被解锁,屏幕上一条消息直接映入津行止的眼帘。

「SA4津行止车祸昏迷,至今未传出苏醒消息,养父母突然爆料其长期苛待家人。」

津行止指尖一缩,看向隔离间里还备受煎熬的小舟阳。

73“务必留在他身边。”

几重打击接踵而至,哪怕每一次只在津行止心头压下一记,此刻他也已经是不堪重负。

他闭上眼睛,尝试着将周围的声音隔绝在外,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随之涌进脑海。

他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那些事了,如今再想起来,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剜心之痛。

一场分化后,津行止勉强活了下来,继续他寄人篱下的生活。

诚如叔叔婶婶所言,他得到了很多钱。

但据法律规定,这些钱将由其监护人代为保管,待其成年后再返还。

于是那些钱也就象征性地在他手里过了过,很快就借由“代管”之名进了叔叔婶婶的口袋。

津行止知道,这些钱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没有计较那些,失去双亲后,他极度地渴望亲情,身边却独独剩下了一个喜欢傻笑的小舟阳。

当那些热切的情感有了寄托的地方,津行止开始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叔叔婶婶一直惯着宠着小舟阳,唯独不满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

但津行止一直悉心照料小舟阳,给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后来他们便渐渐不再阻拦。

津行止一边上学一边打零工,日子也勉强能过得下去。

即便是如此委曲求全,这样的平静也没能维持多久。

后来,津行止考上了一所半封闭式的高中,繁重的课业让他无法再抽出时间悄悄打零工,不得不开口向叔叔婶婶要钱,这立时引起了他们的强烈不满。

一学期很快过去,就在津行止带着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单准备回家见小舟阳的时候,他发现叔叔一家竟已经搬走了。

津行止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只能焦急地四处询问邻居。没有邻居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搬走也有段时日了。

津行止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被当成累赘丢下了。

他可以忍受叔婶的自私和无情,也可以装聋作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却从没想过会落得一个被抛弃的下场。

他身无分文,只有书包里的几张考卷和成绩单。

而此刻,那几张纸竟显得尤为沉重,几乎能压垮他。

津行止失魂落魄地蹲在早已紧锁的防盗门前,靠在已然爬上青苔的墙面上。

打扫楼道的清洁工一层层将垃圾和灰尘向下扫,当她快扫到底层的时候,灰尘直接从津行止头顶洒下来,在他乌黑的发丝间蒙上一层灰白。

津行止被呛了一口,没有停留地从楼道跑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扫帚下那些垃圾,轻易地便被人扫地出门。

他饥肠辘辘地游荡在街上,心里像被挖空般难受。

他麻木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渐渐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

当他看见幸福的一家三口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的情绪终于崩溃。

听见啜泣声的小姑娘松开父母的手递给他一包纸巾,可津行止刚伸出手,女孩就被她的母亲一把拉回。她挡住鼻子,带着丈夫和女儿快速走出了津行止的视野。

津行止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又散发出了那种令旁人避之不及的血腥味。

看着三人仓皇离开的背影,津行止起身,向着他们的反方向走去。

他这才发现,原来偌大一个融城,居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津行止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想将疼痛转移给双脚。

但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后脑反常地眩晕起来。

天上开始飘起雨花,刚试探性地在地上铺上一层,就迫不及待地将大雨狂倾而下。

狂风肆意地刮过大地,将津行止宽肥的衣物吹得震颤。

他眼前愈发模糊,失力地靠在一处墙角。

那天,津行止因为自身S级信息素的泄漏被路过的司夜发现。

而那也是津行止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信息素等级那么高。

在司夜的资助下,津行止顺利完成了学业。

往后的许多年里,津行止都再没能见到小舟阳。再见的时候,是他大学毕业那年。

叔叔婶婶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找到了他,告知了他小舟阳得了重病的消息,希望他能帮他们一把。

小舟阳已经长大了,样子变得完全认不出,只有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眉角留下的疤痕还和以前一般无二。

和小舟阳相认,大概是他那几年最开心的事。只那一面,津行止便再没拒绝他们的求助。

一晃,已经过去了三年。

津行止刚睁开眼,身后就传来一阵尖锐的高跟鞋踩地声,胡姐的话音随之传来。

“刚醒就这么出来,能行吗?”

刚从回忆里走出,津行止还有些不适应,便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

见津行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经纪人有些心慌,缓缓看向司夜。

司夜无奈地从津行止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机,轻声说道:“新闻的事,他看见了。”

经纪人忧心地皱了皱眉,正好看见殷染走出了隔离间。

殷染摘下口罩,走到津行止面前:“小舟阳已经睡了。他心里知道我们在等他,肯定会坚持下去的。”

说完,殷染便回到津行止身后,和其他人示意要先带津行止回病房。

他的手刚搭在轮椅把手上,就被经纪人拦了一下。她将声音放低,征求着津行止的意见:“能单独说两句吗?”

津行止向斜后方看了一眼,拍了拍殷染的手背,殷染便自然地松开了手。

那种熟稔与亲昵很快被经纪人捕捉到,她换到刚才殷染的位置上,推起了轮椅。

殷染目送两人离开,忽然被司夜叫住。

“能聊聊吗?”

经过车祸事件,两人之前没来由的互相抵触俨然已经消除。

殷染转身同司夜对视,便在他的指引下换了一个位置。

医院的走廊总是带着严肃,能将氛围的温度骤降。

殷染还没停下步子,司夜的话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你想清楚了吗?”

虽然司夜的话单拎出来显得没头没尾,但殷染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津行止的事。

殷染没回答,司夜郁结地取下眼镜,放置在胸前的口袋里。

“当年,津行止的叔叔婶婶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一声不响地举家搬迁,把举目无亲的他一个人丢下,是我在大雨中看见了他。如果不是当时津行止信息素泄漏,如果他不是S级信息素,我都不会发现他。”

司夜换了一口气:“我帮他,本就目的不纯,但津行止和我不同。这么多年,他感念着那一丁点的恩惠,前前后后帮我挡下了很多麻烦,甚至为此挨过打,可他却总是说自己什么都没为我做过。

“津行止这种人,旁人待他好一分,他便会还回十分。那种付出以透支情感为代价,注定他无法重拿轻放。”

他瞟了一眼认真听他说话的殷染,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必须在你这里得到一份承诺。”

司夜摸了下自己发湿的眼角,从上衣兜里拿出眼镜,重新戴上,正色道:“你当时要我帮你,说可以帮我做一件事,这话还作数吗?”

面对司夜意味不明的立场,殷染想起司夜曾让自己远离津行止的话,一时有点不愿接话茬。

他等了半晌,见司夜还不肯继续说下去,只好点头。

司夜喉结一滚,却说了句和之前态度完全相反的话。

“请你务必留在他身边。”

74“我都陪你。”

殷染眸光一动。

那句“务必”落进殷染耳中的同时,司夜之前的提问重新涌进了他的脑海。

想清楚了吗……

殷染想,他大概没有比现在想得更清楚的时候了。

从动摇到确信,他跨越了一次生死的界线。

短短几个月,他拥有了完整的情感,体会了从前从未有过的喜怒哀乐,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平凡和安宁。

而津行止就像一个随风飘来的种子,在他心志不坚时悄然溜进他心扉,又不疾不徐地扎根、生长。

殷染自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洞察人心,半推半就地利用津行止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唯独没能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那种子在他阴暗的心底抽出了绿油油的枝芽,在他不经意间将根系盘根错节地扎在他的心脏里。

原来,那种情感从来都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被他长久埋在层层的情绪外衣下,深到他自己都忽略了。

见殷染迟迟不回答,司夜有些不安。

他抬眼看向殷染:“说起来,我们大概是一种人,更容易看穿彼此的思想和行为,也因此相互抵触。今天之前,我没见过你的真心,这也是我先前出言阻拦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羁绊居然这么深,所以——”

“所以我会。”殷染换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你不说我也会。你说我们很像,所以你也该知道,我要么不选择,一旦选择了就不会改变。”

司夜抿了抿嘴,刚想说声“谢谢”,又自己咽了回去。

毕竟从今往后,能替津行止对旁人道谢的,应该只有殷染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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