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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凑近阿玦,刮了刮她的鼻头,“你爹爹以前教娘亲写字的时候啊,可凶了。”

“啊?”

阿玦抬起头看向张铎。“爹爹……凶……”

张铎僵硬脖子,头也不敢低,生硬道:“没有。”

阿玦抿着嘴唇,眼看着就要红眼。

张铎手足无措地看着阿玦,肩膀渐渐垮下来,压低声音半晌才憋出一句:“爹爹不凶……”

我看着他的模样笑得伏在案上直不起身。

张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席银啊……”

“哈……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阿玦,确定她没有看自己,这才抬头对我仰了仰下巴,无声地张嘴道:“帮帮我。”

我的腰被笑疼了,半天没直起来,只好趴案上捉住阿玦的手,“阿玦,不许哭哦,将才你答应娘亲什么了?”

阿玦一下子就不肯哭了,“阿玦知道。”

张铎见我和阿玦在他面前打迷,低头问道:“阿玦答应你什么。”

我笑着摇头,撑着案边站起身,“我去煮茶,阿玦。”

“是娘亲……”

“帮你爹爹铺纸,我们今儿要跟着爹爹学好多好多字。”

“嗯!”

阿玦答应地倒是快,但压根就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径直伸手,就要去抓张铎的朱砂,张铎赶忙拉住她的手,抬头对我道:“席银,不要让她再画我的脸了。”

我端着茶壶回头道:“你自己和她说呀。”

张铎似乎提了一大口气,低头看着阿玦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时,就又泄了,慢慢松开阿玦的手,由着她抓了一大把。

我去廊上煮茶,风细细地穿过花缝,沁入口鼻。万物的影子在初升的月光下,温柔地摇曳着。

雪龙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扑到我脚边要东西,我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它也就乖乖地趴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慢慢蹲下身,哄它道:“我在煮茶呢,不能沾荤腥,你去找胡娘,叫她喂你。”

雪龙沙摇了摇尾巴,一溜烟,窜得没了影。

清谈居里,传来阿玦的笑声和张铎无奈的叹息声。

我扶着腰直起身,仰头朝天暮看去。静月流云映衬着歇山定上长满青苔的兽身,连那原本狰狞的表情此时都似乎安宁了下来。

其实我很庆幸江沁这些人除掉了我的宫籍,他们看似逼我后退,事实上,却是在推我向前,我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种身份,得以独自承担起清谈居里的一切——我爱的男人,我的阿玦,胡娘,狗儿……

他们的人生与我原本如同尘埃一般漂浮不定的性命关联起来,让我再也不敢怯懦,再也不敢后退。而张铎却走向了我的反面,他诚实地把他自己交给了我,要我不断地去收纳他情绪上的敏感。

所以,我要和阿玦一起保护好他,这句想法,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夜燃灯之后,张铎把阿玦抱在怀里,捏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他曾经教我写的那一手字。

着实难,阿玦写了半个时辰就写得齿牙咧嘴的了,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吃胡饼,一会儿又要去外面抓雪龙沙的毛,折腾得胡是够呛。

张铎还是老样子,根本不肯说她一句,反而让阿玦抓了一身的墨。

我则温顺地听从张铎的话,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写那一本几乎快被我翻烂了的《就急章》。其字笔锋凌厉,但骨架厚稳。

也许是写了太多次,我逐渐能够体会出张铎写这一本帖子时的心境。

我明白他对这个世道有诸多悲哀的体悟,和他所受的那些刑伤一起,深入肌理,颅脑,贯通一生所行,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看,他都是这个世上,难得知行合一的人。

“这一笔错了。”

他在我身边看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扼袖移灯到我手边,“手给我。”

我顿下笔抬头看她,“压不住你自己的丫头,就来压我。”

张铎笑笑,没有应我,仍道:“手给我。”

我把自己的手交了出去,他跪直身,手臂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握着我的手悬腕走笔。

“你和阿玦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你去问阿玦。”

“……”

他无言以对,我便忍不住发笑。

侧面看向他道:“其实写字还是要靠打的。”

张铎手腕一顿,“不准打她。”

他说完,忽然握着我的手沉默了下来。

我像刮阿玦那样抬起另一只手刮了刮张铎的鼻子,他整个人一怔,差点一屁股向后栽倒。

我转过身拉他坐起来,“退寒,过去的事……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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