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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治明以为从今以后曾芸就会乖乖的了。他想错了。她好几次还是突然就没了影踪,突然又出现了。他要她解释,觉得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无话可说,别有隐情那是肯定的。可她的解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合情合理又天衣无缝。在她解释之后他的气就消了,原来打算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总之一切预想都落了空。曾芸生气说:“少见这么小心眼儿的男人!你是怀疑我呢,还是觉得我不该有这点小小的自由?”在她生气之下,郭治明不但气生不出来,连话也说不出来。她说:“疑人不恋,恋人不疑,你那么疑心我你就别来找我。”郭治明也跟自己赌过几天气,不去找她,但不出四五天,心中就想得发慌,又想着再有几天不去,别的男人就要乘虚而入了。加上身体也在发出神秘的信号,给了他一个强烈的推动,他只好打破了自己设定的原则,若无其事地去找她了。

又一个周末,曾芸又没有了踪影。这一次郭治明愤怒了。他本能地感到有了问题,但不知问题在哪里。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半,他在曾芸宿舍的楼下死守,想知道她到底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谁送她回来。到十二点半曾芸还没回来,他极度愤怒。回到自己的宿舍,想着会不会自己刚走,她就回来了?马上骑车过去,又等了半小时,再回到宿舍。他想打个电话过去问,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多,就没有打。郭治明一夜没睡,反复看表,到了五点半,也顾不得会让曾芸的同屋吃惊,打了电话过去。那边的女孩气愤地接了电话,告诉他曾芸没回来。她现在在哪里?跟谁一起?做了什么?每一个问题都像刀一样扎在郭治明心窝上。在天色微明之中,他骑了车到处乱转,朦胧地希望能够碰到曾芸。他觉得自己特别清醒,谜底就要揭开了!七点多钟的时候,他猛醒一下,看见曾芸从一条路上走过来,身边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青年。他对着她骑过去,骑到跟前突然感到羞怯,就一直往前骑,骑过了几十米,把车停了,转身去看曾芸。这时曾芸一个人站在路边朝他招手。他骑车过去,曾芸生气说:“怎么见到我像没看见一样?”他说:“那个人呢?”她一脸诧异说:“什么那个人?哪个那个人?”他说:“一分钟以前跟你并肩走的。”她说:“谁跟我并肩走?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郭治明再有想像力,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局面。他说:“明明看到你跟一个男的走在一起!”她说:“你眼看花了吧?要不就是路边的人,我没有一点感觉。”郭治明没了话,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悔自己不该心软羞怯,还怕他们难堪。现在好了,自以为是抓着双了,结果却是个零。曾芸赌咒发誓之后,就哭了起来。她一哭,他就没了办法,又不愿就此罢休,呆望着她。见他没动静,曾芸哭着赌气走了,头也不回。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叹一口气,追了上去。

郭治明问她昨晚到哪里去了,她说去了某老乡那里。他正想说要打电话去问,她竟抢先说:“你打电话问呀,你又不是不认识她。你就说从昨天起一直找我找不到,问是不是在她那里。”她竟然这样从容,把他给弄糊涂了。她是真住在那里呢,还是事先给老乡打了招呼呢,或者干脆就是放手一赌呢?他不明白。她催他打电话,他反而犹豫了。只要这电话一打,不论结果如何,两人就撕破脸了。他不想撕破脸。他舍不得,既然舍不得,那么不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只有认了。而且,她到底做了什么,郭治明心中怀疑重重,有无数问题需要回答,却没有一件是说得出口的。

曾芸年龄不大,与男性打交道的心机智慧却是一流。她在这方面耗掉了太多的聪明,因此学习成绩一般。她有两条绝技:第一是把握对方情绪的方向,让事情时刻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什么时候该撒娇、生气、流泪、沉默、认错、破渧为笑,都丝丝入扣。她的任性其实不是任性,眼泪也在真假之间。只要她愿意,气氛总是可以缓和下来的,弯也总是能够转得过来的。第二呢,就是对自己的去向和行为给出充分的理由,这些理由脱口而出,其实都经过了精心的思考,谁想要抓住她什么,那是抓不住的。一次又一次的惊险地逃脱,给她带来了很多隐秘的快乐,很多的成就感。这就是曾芸。

曾芸毕业后去了深圳。这叫郭治明不高兴,也不放心。为什么不像原来商量好的那样留在麓城?曾芸说:“我先去打前站,你明年毕业了你过来,不就会师了?”郭治明无话可说,送她上了火车,两人在车站依依不舍,曾芸在开车前几分钟三次冲下车来拼命吻他,热泪涟涟。在深圳她还打来了热情洋溢的电话,可两个月以后的一封信,说了七条理由宣布了两人关系的终结。他再打电话过去,不接,写信过去,不回。他去了一趟深圳,连人都没见着就回来了。在返回麓城的火车上,他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简直是在一场梦中。

郭治明在沮丧中度过了两个月,时时盼望曾芸能够回心转意。曾芸在深圳那么一个地方,关于那里有着种种传说,其中之一是两个新来的大学生仅仅因为想省房租,在认识的当天就住在一起。他心里万分明白,曾芸绝对不是一个人那么呆着。可明白了也不愿细想,不愿承认。他设想着曾芸忽然回来了,告诉自己,这几个月就一个人呆着,自己会接受这个说法吗?他把这个问题对自己问了几遍,觉得自己还是会接受的。这叫他感到恐惧,人为什么这么渴望逃离真相?郭治明心中悬着,那么悬着。终于他还是想通了,面对一个既定的事实,除了想通又有什么办法?他想通了,自己没损失什么,用不着那么沮丧。

后来郭治明从曾芸一个同学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曾芸原来的男朋友去了深圳,她才找了郭治明。深圳的男朋友一两个月回麓城一趟,他来了曾芸一定不会住在宿舍的。有时她还在舞场上发生一些临时的恋情。那同学说:“我也不想造谣,有没有一夜情我不知道,反正看见过她散了场跟舞友走了没回来是真的,也可能是去找你了吧。”这些叙述跟郭治明的感觉完吻合,他这才明白了曾芸是怎样一个女孩,那一大堆发自肺腑的话,爱啊想啊,现在想起来既滑稽又令人惭愧。眼泪不可信,赌咒发誓也不可信,真不知什么才可信。郭治明再怎么安慰自己,没有损失,还占了便宜,但屈辱感还是像水桶中的皮球,怎么按都按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不傻,也不是没有警觉,也动了脑筋,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失败者。他叹息着:“猎手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狐狸啊!”

有一天,他看了一个关于艾滋病的节目,心情一下就沉重起来。在曾芸周围,有这么一张的网,这网上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就可能传遍网中的每一个人。他想,深圳那男的有问题吗?他还有别的女友吗?那女友又还有别的男友吗?还有那些临时的。网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关系都可能曲曲折折无限延伸。也就是说,这张网之大是不敢想像的。想到这里郭治明身发冷,他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艾滋病的资料来看,越看越怕。咳嗽一声都感到紧张,是不是症状开始了?会不会在潜伏几年后爆发?他去了几次医院找医生量体温,后来买了个温度计,天天给自己量。在惊恐中度过了几个月,才慢慢平静下来。

对这件事,郭治明进行了认真的反思,他的想法是,傻瓜当一次可以原谅,当第二次那就是真正的傻瓜了。他把自己的教训跟朋友交流说:“一个女孩你想看透她是怎么回事,那不可能,你越是喜欢她就越是不可能。你要守着她那也不可能,她想调皮,一个小时也足够她出一次墙了。可是你又不想当傻瓜,不想得艾滋病,不想戴绿帽子,不想出差几天还要提心吊胆,不想生了个孩子去验DNA,不想在激情之中她却想着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掐着指头,“一、二、三、四、五、六,六不想,那怎么办呢?”朋友是一个对世事相当悲观的人,依据之一,就是艾滋病像这样成几何级数发展下去,人类在一两百年之内将会灭亡。他笑一声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学非洲人,把她们那里锁起来。”郭治明拍手三下说:“对,对,对。只要她走到你面前是纯洁的,那六个不想基本就有保障了,结了婚她调皮也不会调到哪里去。调皮的女孩可爱啊,让别人爱去,我是不敢惹了,留着这条命吧。”朋友说:“你说的也是啊,可人家不会去修修补补吗?那么多广告都贴到校园里来了,报纸上也鸡蛋大一个字的广告登着。”郭治明说:“装是装不像的。我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我就是傻瓜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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