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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柳寡妇所说,小白羊仰起头,用它那双黑亮亮忽闪闪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之人。小竹歪着脑袋,望着它那双仿佛墨玉一般的眸子,她忽觉得心间一暖,好似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黑眸,吸进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她吓得向后一缩,忙将脸埋进墨白的颈项,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男声:

——莫怕。

那声音并非近在耳边,而是于她的脑海中响起。不知为何,她直觉地意识到,那是小白羊的声音。小竹偷偷偏过脸来,缓缓睁开因惧怕而紧闭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瞥向小白羊。只见它摇了摇尾巴,墨玉般黑亮温润的双眸,正凝望着她:

——吾乃白泽,并非恶妖,莫惊莫怕。

“白……泽……”小竹喃喃自语,小声念诵出那个名字。下一刻,她抬起头来,望向墨白俊秀的侧脸,好奇地问:“师父师父,白泽是什么?”

墨白未答话,只是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冲她“嘘”了一声。收到暗示,小竹立刻不说话了,她疑惑地望着那只乖乖巧巧的小羊羔,又望了望柳嬷嬷。后者好像完没有听见白泽的心语,只是担忧地望着它裹着绷带的伤腿:

“白?白啥子呦?不跟你们多聊,俺带它去找大夫瞅瞅,这坏腿子不知能不能瞧好。”

眼见柳寡妇就要带着白泽离开,墨白笑道:“柳婶,墨白略懂医术,家中也有些草药,能治疗寻常皮肉外伤。若你不嫌弃,就让我为这小白羊瞧瞧罢。”

柳寡妇自然感谢,墨白当下不再多逛,抱着小竹径直回家。离开繁华绚烂的灯市,三人一路走向城东小巷。墨白与小竹的居所,地方不大,只有两间小小的木屋,陈设极是简单,一如寻常人家,无非是起居卧室与炉灶饭厅罢了。但与众不同的是,这院落是由一排翠竹守卫,而不像别家那样以砖瓦或是篱笆围成一圈。一眼望去,只见碧色茵茵,落雪覆绿竹,别有一翻韵味。

行入院内,墨白随手将兔儿灯挂在屋边的竹枝上。暖灯烛火,随风轻曳,竹影婆娑,宛若轻舞。跨进屋里,小竹自觉地跳出墨白的怀抱,啪嗒啪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桌边掌灯。烛光照亮四壁,也映照出书架上一排排的古籍书卷,与地上散落着的皮球与竹蜻蜓。

小竹极是乖巧伶俐,她“嘿咻嘿咻”地端来板凳,正要请柳嬷嬷落座,却听墨白笑道:“柳婶,熬药制药,少不得要花上点工夫。要不您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就将小白羊送到您府上。您看如何?”

此时已过酉时,柳嬷嬷也不便逗留,她将小白羊放在桌边,又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连声道谢后,方才转身离开。小竹将她送出院子,甜甜地道了别,直到对方的身影再也望不见了,这才奔回屋,扑上墨白的大腿,好奇地抬起头,软声问道:

“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支开柳嬷嬷?还有还有,白泽到底是什么呀?为什么柳嬷嬷听不见它的话?”

墨白将小羊抱在膝上,小心地为它解开右后腿上的布条,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他也不去寻什么草药纱布,只是将手覆在创口的上方,朗声念诵一句“气愈之术”,指尖便汇聚了金色光华,点点金光洒落于伤口之上,不过须臾之间,血流止,皮肉生,创口随之痊愈。

小羊一个箭步跳下墨白的膝盖,撒开蹄子在地上晃了晃,确认伤势痊愈之后,它忽停下了步子,闭上了双眼。下一刻,它周身迸射出耀眼白光,待到光芒散尽,哪里还有羊羔的影子,只立着一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五官俊朗,眉目如画,额间绘着一点浅金色纹印,肩披纯白皮草,脚蹬一双黑皮靴。他抱起双拳,向墨白微微一揖,朗声道:

“昆仑白泽,谢过仙君。”

“不敢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墨白亦回了一礼,然后拍了拍小竹的肩膀,轻声道:“丫头,你的问题,就让白泽来答罢。”

少年欣然答应,他冲小竹微一颔首,道:“吾乃白泽,本长居昆仑山修行,师尊太一真人言明,若求修行有所成,必先踏入红尘历练,除魔正心,方能飞升为仙。”

“哦,这样啊~~~”小竹拖长了尾音,摇头晃脑地答。她两条小腿跪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趴着桌面,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听白泽满口“吾”来“吾”去,有些句子她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意倒是不难理解:“总之总之,就是你家师父要你到这里来修行,然后你就能像熊猫师父一样,成为仙君了!”

“不错,”少年白泽轻轻一笑,道,“师尊还特意交代,蜀地山城有一妖物作祟,滥杀无辜,残忍卑鄙,让吾为民除害。吾依言来到此地,察觉山林之中果真妖气冲天。就在吾追寻妖气,打算追寻那孽畜下落之时,忽然听见孩童啼哭之声……”

“啊!”小竹立马直起身子,她瞪大了眼睛,惊喜道,“有小孩子在山里?会不会是刚子?师父师父,会不会刚子没有死?”

说着,她伸手去扯墨白的衣角,一边摇晃着他的衣摆,一边狂喜地询问。然而,后者却是垂下眼,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见他悲悯无奈的神色,小竹眼里的惊喜与期待,顿时黯淡了下来:“我……我还以为……要是刚子没有被妖怪抓走该有多好,柳嬷嬷也不会伤心难过了……”

女娃娃悲伤的模样,让白泽的言辞顿了一顿,他忆起了初遇那被称为“柳嬷嬷”的妇人之时,那人哀愁的面目,那一双四处张望搜寻的黑眼里,写满了希冀和祈求,却又一次次因失望而黯淡。原来,她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儿。白泽思忖片刻,复又说下去:“当时,吾听见孩童啼哭之声,便前去查看。谁料到是那孽障故作婴啼,将吾引入它布下的毒阵中。当吾察觉气息有异,已是吸入毒气,攻体大损……”

小竹惊呼一声,不由抱住了师父的臂膀。墨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一笑,道:“你长居昆仑山,那是个物华天宝、灵气冲霄的仙境,并无恶妖凶兽出没。所以,你不知人间百态、世道险恶,不能洞悉那妖孽的伎俩,也是难免。那蛊雕形如鹰而长角,声如孩啼,口吐毒烟。当年刚子被它掳去,我曾寻至山中搜寻,打算手刃那妖孽。但它极是狡诈奸猾,被吾斩断一翅后,尖啸一声,招来百鸟出林,它趁乱逃走,自此再无踪迹。没想到那妖孽失了飞翅,如今倒玩起了守株待兔的把戏,利用婴啼与毒烟,招引猎物。”

听他之言,白泽再度抱拳一揖,道:“原来是仙君出手,将妖孽困于山野,庇佑百姓生灵。正如仙君所言,吾资历尚浅,更是缺乏历练,空有一身仙法神力,却仍是着了那妖孽的道儿。好在平生所学并未忘却,最终仍是斩杀了那只蛊雕,幸不辱命。”

“太好了太好了!”小竹“啪啪啪”地拍起了巴掌,直将两只小手都拍红了。她跳下板凳,奔至白泽的身侧,仰起头笑眯眯地望他:“白泽哥哥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杀了那坏妖怪!”

墨白颔首笑道:“白泽不愧是昆仑山上灵力最强的神兽。若换做是我,中了那厮的障毒,绝无可能击杀祸首、身而退。”

“哇,最强神兽,好好厉害的样子,”小竹惊喜道,不过下一刻,她又歪了脑袋,换上了疑惑的表情,“可是白泽哥哥,你都这么厉害杀死蛊雕了,怎么后来又会成了小白羊,还踩进了猎人叔叔的陷阱里呢?”

她这一问,让少年白泽的面目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说来惭愧,这一战打得极是狼狈。吾虽取胜,但功体受损,被打回了原型。加之毒气侵脑,恍惚中踩入了埋藏于山林间的捕兽夹,幸被那柳姓妇人救下。”

小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柳嬷嬷好可怜,她肯定还是很想念刚子,才会不死心,每天都去林子里找他……”

白泽挑了挑眉。小竹虽未明说其中的前因后果,但从她言语之中,白泽也将这“柳嬷嬷”和“刚子”的遭遇,拼拼凑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垂首默然,思忖了片刻,忽仰首沉声道:“这位柳嬷嬷对吾有救命之恩,吾必将倾尽力,报答于她。”

听他这一句,小竹又是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觉着柳嬷嬷可喜欢你了,我好久没有看到柳嬷嬷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白泽知恩图报之言,让小家伙欢天喜地,也让墨白微笑颔首。此时的三人,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出于良善的感恩报答,竟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以凄绝的哀嚎、悲恸的泪珠,写下一曲跌宕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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