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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风口内,主阵山包。
躁乱的战场早已沉寂下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里起起伏伏,依然挥之不去。
雁门军将士在打扫战场,从主阵山包纵目远眺,山包山坳里晃动的点点火把,蔓延出去很远很远,正好与星河相交相辉映。
赵宁卸下残破不堪的甲胄,坐在被斩断的北胡军将旗前,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火点长河,安静地休息。
今日一战下来,他双臂双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好在有万丝甲护住躯干要害,这才没有致命伤。
否则,他的尸体早就不知,在那个旮旯角落里凉透了。
虽然已经服下了丹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但赵宁现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赵逊被抬下去了。
被抬下去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赵宁将赵七月送的“碧海潮生”,给他用了一瓶,被抬走的时候虽然虚弱至极,但性命已经保住。
赵北望、王柔花两人,带着大军在继续作战,现在白风口里的雁门军高级将领,赵宁反而是地位最高的。
眼下他自己虽然不必动弹,但也有指挥各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的责任。
浴血鏖战,险死还生,如今,这场战争以雁门军大胜而结束,前世今生的记忆纠葛在一起,彻底放松下来的赵宁,思绪飘得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闯入感知。
赵宁回过神,循着香味转头望去,就见一棵被混战祸害得,只剩下躯干的大树前,有人正架了个火堆,在烧烤一只肥羊。
力战多时,赵宁早就是饥饿难耐,之前因为伤口疼痛、思绪飘忽,没太注意肚子,现在嗅到了烤肉的香味,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贪婪的嘴。
烤羊肉的是杨佳妮,她也卸了甲胄,眼下穿着淡墨轻衫,青丝随意挽了个马尾束在脑后,烤肉的时候神情专注,连用衣袖抹口水的时候都目不转睛。
先前血战时,杨佳妮伤重,中途退了下去,如今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她服用了丹药,调息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面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
其实气息也说不上平稳,盯着焦黄羊肉的样子,明显呼吸有所加重,看来是恨不得快些将整只羊囫囵吞下,能忍住,估计也是费了很大力气。
战场血腥味从未消散,漫长的山谷中,不时还有雁门军对没死的北胡军补刀,零星的叫声不时响起。
更多两军的尸体,堆成一座座小山,被火把照得昏暗不定,他们即将被掩埋。行走在各处的甲士,脚下一直粘着红色的淤泥,不时还会踩中几块碎肉。
黎明将至未至,远处的山峦深处,隐约可闻乌鸦的鸣叫,声音不大却不厌其烦的一直响着,它们在等待人群散尽,能飞过来吃些断肢残骸。
秋日凌晨的风很凉,百战余生的战场很冷。
近在咫尺的这一堆小小的篝火,这一只焦黄的烤羊,成了阴冷深谙的黑夜中心,唯一散发着淡淡暖意的存在。
稀薄,而又浓郁。
干柴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里,通亮的火光染红了火堆前那张苍白的脸,火星崩散缭绕,有几颗旋转着飘起,在没入轻扬纷飞的青丝前,消散无踪。
世界可以很大,有时候它又很小。
一切血腥、残酷,所有生死、搏杀,随着一只酒囊被抛到怀里,都开始远去,成了天边一副似真似幻,不那么要紧的朦胧水墨画。
这片发生过人世间最黑暗最残忍的事的天地,在一口烧酒穿过肺腑的时候,忽然多了几分豪迈壮烈的诗意。
在这一刻,赵宁也想效仿先人,斜躺在地上,高举酒囊,道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股脑儿饮下半囊酒,赵宁擦了擦嘴,对也在用美酒缓解饥饿感的杨佳妮道:“先前多谢你救了我。”
平心而论,他从来没想过,杨佳妮会用舍身技救他。
两人虽然是并肩作战,但根据彼时的情形,杨佳妮在撞翻那几个元神境高手时,自身也很有可能会死。
杨佳妮抽空瞄了赵宁一眼,依然是那副木木呆呆,所以显得有些漠然的样子,声音没有波澜,充满理所应当的意味:“你还欠我几只烤羊没有吃。”
这个答案让赵宁很意外。
但跟杨佳妮相处这段时间下来,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所以这个答案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她还没有还清赵宁的食物人情,她还没揍赵宁一顿了却自己的心愿,所以她不能让赵宁就这么死了。
在她恩怨分明的纯粹世界里,欠下这份人情,留下这口恶气,会让她一生不安、难受,乃至影响往后的修为进益。
为此,她不惜舍命一搏。
显然,生死权衡、利益取舍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她看问题时,会首先考虑的东西。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出征前,她就说过,如果赵宁死了,她会把赵宁的尸体带回雁门关。换言之,如果战死的人是她,那也不过是换个人马革裹尸还。
赵宁摇头道:“这回可不是欠了几只羊的问题,你救的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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