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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宁跟元木真军前会晤的那日夜,驻守在博州城的北胡战士隐蔽北撤。
与此同时,在贝州城收拢溃兵败卒的萧燕,基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从博州河岸到贝州城距离并不远,就一两百里的路程,有这三四日的时间,能够聚拢的残兵败将差不多也都聚拢了,再等意义不大。
城头火把密集、灯火通明,一队队战士快速出城,跟城外军营的同伴汇成一股股长龙,顺着官道向北消失在黑夜深处。
萧燕站在城头,注视着大包小包的将士们,押着载满货物的马车骡车向北,这场景看起来跟搬家没有太大差别。
城内火光汹汹,浓烟四起,喝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不时有真气爆裂的动静,某些地方腾飞的血雾,将孤岛般的城池渲染得跟屠宰场一般。
萧燕阖上眼,关闭耳窍,不想听闻城中北胡战士四处劫掠的声响。
大军溃退,沿途烧杀劫掠是题中应有之意,史书上类似“所过屠灭”的记载多不胜数,否则兵灾也就不配被称为灾祸。
中原大军姑且如此,何况是以掠夺发财为战争目的的草原战士?
萧燕本不想纵容战士如此作为,这跟她这些年在河北地施行的仁政相背离,这一次烧杀掠过之后,她这几年的心血就全都白费,民间百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她的好感,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来日王庭大军再度南征时,面对的抵抗必然只强不弱。
但萧燕没有选择,不仅因为这是元木真的命令,更因为这也是道理所在。
这场国战,草原军队败了,现在更是被逼的不得不北撤,各部战士伤亡惨重,几十万勇士命丧沙场,若是现在不准他们发泄心中憋闷,抢夺财货带回草原作为补偿,军心便会崩散士气也不存在,来日王庭再想召集他们用命征战,难如登天。
比起平民百姓的倾心,自家军队的支持无疑更加重要,是根本。
“我们走。”
最后一批战士即将离开,萧燕招呼苏叶青一句,转身走下城头。
从杨柳城渡河的齐军,已经攻占卫州,先锋精骑直驱魏州、贝州而来,他们不能在此多作停留。好在溃兵已经收拢,能带走的财富也都掠过得差不多了。
苏叶青收回看向城中炼狱的目光,埋着头跟在萧燕身后,眼眸里的恨意一闪而逝。
她在草原呆了五年多,如今国战也打了五年,这么多时间过去,她从未像今日这样,如此痛恨一个人。
尤其这个人的身份,还是大齐皇帝。
是皇帝的军令,让赵宁跟郓州大军只能停在博州,不能继续追击北胡溃兵,如若不然,萧燕哪有时间收拢残兵败将,不慌不忙杀人劫掠后,带着大军安然北撤?
博州的郓州大军近在眼前,杨柳城的王师明显更远,杀过来需要一些时日,可皇帝偏偏只让杨柳城的王师进击。
倘若郓州大军能够一路尾随追杀,贝州的这些北胡战士,仓惶逃窜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有计划的刮地三尺,祸害贝州的齐人百姓?
她跟潜伏在草原部落的一品楼修行者,还有河北各路义军、范翊的人手,披荆斩棘奋战了这么多年,为的无外乎是赢得国战,让更多齐人百姓免遭兵祸。
可现在,国家的君主是怎么做的?
“皇帝不配做大齐的皇帝!”苏叶青咬紧了牙关。
在城前翻身上马,踏上官道奔驰之前,苏叶青回头看了一眼南方。这一刹那,她眼中有浓浓的哀愁,像是凝固的鲜血一样化不开。
萧燕准备在河岸望楼自杀时,她是有机会离开的——只要萧燕死了,众人溃逃,乱军之中,她就能脱离队伍,到郓州军中去。
只要表明身份,她一定可以安然回到扈红练身边,回到赵宁身边。
可萧燕还没自杀,元木真就乍然出现,她失去了脱身的机会。如果郓州大军可以放手追杀,北胡稳不住阵脚,那么在惊慌奔逃的路上,她也可能找到时机。
但眼下,她只能跟着萧燕北上。
又是北上。
乾符六年,她第一次北上,结果这一去,就是十多年过去。十多年间,她无数次在异国他乡的明月下,默然眺望南方,期待着回家的那一天。
现在,她明明再度踏上了大齐的国土,却竟然不能留在这里,眼下又要再度北上。今日这一去,下回再有机会南下时,又会是多少年悄然而逝?
在已经被萧燕强烈怀疑过的情况下,于步步危险的潜伏生涯里,她还能不能活到再度南下的那一天?
她还能不能再见到燕平城的市井街巷,能不能回到一品楼的茶楼,能不能再跟扈红练等人煮茶谈笑,能不能再给公子斟一杯酒?
苏叶青不知道。
“已经遥遥望见过二姐,看过公子傲立船头,这趟奔波不算一无所得。”苏叶青暗暗吐出一口气,说服自己打起精神,免得情绪不对被萧燕看出异常。
“二姐,公子,来日再见了。”最后回望了一眼博州的方向,苏叶青强迫自己转过头。再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软弱的双目泛红。
她那单薄瘦小的身影,混在人喊马嘶的北胡队伍中,渺小得犹如沧海一粟,随着战马快速向北疾驰,渐渐消失在凄冷荒凉的夜风里。
元木真带着北胡将士撤离后,郓州军进驻博州城。
数日后的黄昏,赵宁在住宅的临湖轩室中摆下案几,放上十几壶美酒,自己则走到院子外,拱手而立,做恭候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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