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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目光又落在面前的红烛上,她一面想着今日朱见濂同她说的一字一句,一面琢磨着如何尽快得知万贵妃的态度。稍一晃神,便又分了心。
晚风轻漾,烛光便如水波粼粼晃动,映出沈瓷白皙的脸庞。汪直见她发鬓微松,宦官的帽子有些歪,想要提醒她扶正,却发现沈瓷双目瞪视前方,竟又是出神,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在想什么呢?淮王世子同她说了什么,是要带她离开吗?可若是如此,她为何还在这里?
汪直也被她的心不在焉惹得意兴阑珊,真觉天气有些冷了,鼻子一痒,没控制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沈瓷被这一声惊醒,屏去方才的迷惘,恢复常态,关切道:“生病了吗?”
汪直望着幽光中她柔软的轮廓,连日的奔波陡然卸下。他再是精力旺盛,也终归有觉得累的时候。不光身体累,心也累。他统管西厂,京城之事,无一不晓,却是忽略了身边这个人。可这并不是他的失误,归根到底,他其实压根不想知道她的过去。他有一种孤立般的骄傲,只要她能够以如今的身份伴他左右,他不愿计较她过去经历的种种劫难。可是如今,他却发现她的过去已横亘在了现实之间,而他,并不能置喙任何。
“没生病。”汪直抚了抚额,语气软了下来,身体靠在椅背上:“大抵最近太过忙碌,有些失神了。”
沈瓷从未看见汪直这副神态,以往,他总是精神饱满,风流自成。那袭本将他衬得俊美挺拔的白衣,此刻有些病恹恹的味道。可没过一会儿,汪直便又重新整理好精神,仿佛方才的疲累只是幻觉,说道:“上次从民窑取回了你的瓷器,我都命人收着的。明日我得空了,会去看看万贵妃,顺便把你做的瓷器也带去。”
沈瓷方才正想着这事儿,如今就被汪直提出,顿觉意外:“明日就去?”
汪直敛着目光:“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的,是太惊喜。”沈瓷连忙否认,站起身来,敛衽为礼,笑道:“若是没了您,真不知如今我该是如何。汪大人的恩情,沈瓷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汪直低低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丝笑意,只轻描淡写道:“不必在意,小事一桩。”
他说的是轻描淡写的话语,端的是张狂自信的姿态,心里却有一个地方一点一点垮了下去。时辰不早了,他亦不再多语,又随意寒暄了两句,从沈瓷的居处离开。
檐下宫灯,随风而动,他怔怔站了一会儿,看着烛火摇摆久了,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有几团昏黄的光晃来晃去。抬起头,在宫灯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暗深沉得如同胶着了一般。冬日的夜色,已是到了深处。
翌日,细雨霏霏。汪直命属下带着沈瓷制作的几件精巧瓷器,前去拜见万贵妃。
马车上,他自己先将瓷器把玩了一番,忆及他初次去那座民窑找沈瓷时,也是这样细雨迷蒙的天气。她隐在雨帘后,纤细瘦削的身形如同弱柳扶风,面上的神情却是认真专注,一丝懈怠也无。他清楚地记得,她画的是万壑松风,在她笔下,这松是柔弱细瘦的,沾了女子气,却吹不弯腰。他看看她的画,再看看她,发现冷风已把她的小脸冻得泛红,可配上一声干练装束,竟在纤细柔弱中存了几分倔强的英气。
他如今回忆,觉得自己大抵便是在那时候,对她有了不同的眼光。
马车停下,汪直跳了下去,不需人通传,便迈入殿中。万贵妃本若有所思地翻着书,余光瞥见汪直来了,也没抬头,只低声道:“来了。”
“娘娘。”汪直道:“之前几日一直在宫外,昨夜刚回宫,见时辰已晚,便等到今晨才来叨扰娘娘。”
万贵妃慢慢将书翻过一页,还倚在榻上,一双丹凤眼抬起,在汪直身上转了一圈:“瘦了。累的?”
“也不累,只是宫外饮食不好。”
万贵妃试着撑起身子,汪直上前扶起,待万贵妃坐直,才松开手,听她道:“本宫听皇上说过了,妖狐夜出的事,在民间影响不小,又难有头绪,辛苦你了。”她微微一笑,又道:“东厂的尚铭近日又撺掇人弹劾了你几笔,都被皇上压了下来,你且安心做事便行。”
汪直直言不讳:“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弹劾也不关我的事儿。”
万贵妃捂嘴低笑,看着汪直,像看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道:“我就喜欢你这直朗的性子。”她的心情被汪直一句话说得清朗了些,目光往后一看,瞧见汪直的随从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不由用手指了指,问:“那是什么?”
此问正中汪直下怀,他理了理心绪,对万贵妃笑道:“之前得知,御器厂有一批瓷器被损毁,而娘娘您最喜玩赏瓷器。我最近无意间搜罗了一套可心的瓷器,觉得图样纹饰甚是精致新颖,便特意带来献给娘娘。”
“你有心了。”万贵妃笑意更浓,眉梢眼角都染上些喜色,下巴朝木盒抬了抬:“呈上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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