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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杨暾早有准备,撞上那口无形金钟之时便运上三世七法,整个人如鲶鱼般划过一圈卸掉大部分反震,稳定身形后足下生风急退数丈,持剑以立,额上隐有冷汗渗出。

“金钟罩……外放丈许,大师这是已然大成了?”

看着了悟身外那层隐成金钟不断旋转的气息屏障,杨暾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中年僧人的金钟罩与自己那半瓶子晃荡的功夫完不是一个层次:打熬筋骨、锻造气力几十年,练到罩门内敛于体以至金身不破的境界这些还只是基础而已,唯有内息深如沧海雄若昆仑的宗师名宿,方有可能做到外放真气凝实成形的层次。长安观音寺他杨暾当年也去过几趟,据说寺内共有两位深藏不露专于清修的内力高手,一位是寺内方丈,至于另一位……现在看来也有了答案。

“施主此言实乃抬举贫僧了,普天之下,会用这金钟罩功夫的江湖人士怕是不少,然而自达摩祖师东至中土传下此功始,数百年以降,除祖师本人修到金身无漏、钟意宏然之境外,没有一人敢说自己已然神功大成,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这周身隐现的钟围,不过是数十年累积下来的内息生发所致,哪里敢与祖师的神通境界一较上下呢?”

了悟面上慈悲含笑自始至终未曾变过,但足下莲步轻移却仿若乘风而行般,数步之间,竟便忽至一直提剑提防的杨暾身旁,身法之迅捷竟是令后者一时间未能作出反应,剑尖仍在半空悬着,剑芒钝朴无锋,如同一只奄奄一息的死鱼那白涨浑浊的眼珠中最后吊着的那点呆滞腥腐又毫无生机的光!

觅着此般大空隙,了悟自然仍是菩萨心肠,然出手已有怒目金刚般之雷霆无阻:甫一行身,了悟便已撤去周身金钟气围,内力运于双足间顷刻便趁入杨暾身侧,右手拇指中指相捻,再搭一个说法印,臂弯舒展,一指长直点入对方眉心,只见得佛光一闪,杨暾猛觉头中气血一滞,眉心处似被揪起浅浅一层皮肉,自其中递过一道莫名强劲的吸力,粘得他整个脑袋只能随着了悟手指而动作。

缘是待那道说法印点至杨暾眉心处时,了悟稍稍错开一点缝隙,将那佛相手势改作一式拈花指,准确掐入杨暾印堂,运起内功强支着对方脑袋拖动身躯继续向前行去,而被了悟悍然浑厚真气瞬间镇压身经脉的杨暾竟是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僧人捻首行去!

刹那间了悟双足再移,仍是行进如风,似是完没受到一点拖累般,转瞬便至王凡身侧,可怜教书先生还未完缓过先前那道气息所带来的冲击,一时间只觉得面前人影浮动,随即便左肩一阵酸胀,只见了悟右手施展拈花指制住杨暾,左手则持锡杖不偏不倚点在毫无防备的教书先生左肩肩髃穴上,再渡去一道气机镇锁住了王凡身的筋骨肌肉,旋即步履一顿,丹田运起庞然真气,再度运转金钟罩结成钟围,撤回双手,将锡杖点立于地后便盘膝坐下,成一个结跏趺坐,双手成说法印,结了一个说法相后,不再动作。

以上诸般动作均在弹指之间,待杨暾发觉额上压力顿失而自己顺着惯性飞撞在钟围内侧、王凡肩处酸胀感消匿但两腿一时失衡而跌坐于地时,了悟和尚已然沉沉寂入说法相中,唇纹翻动,默念起经文,俨然一副泰山崩兮岿然不动的模样。杨暾揉着眉站起身来,看向四周,只见先前那层坚如金铁的钟围屏障此时将他们三人一同包在其中,浑厚超绝的气息流转令人连触碰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他扶额苦笑,霎时便明白了了悟此番出手的意图。

“咳,杨兄……”

“先别起来王小先生,你先前受真气冲击,一时间经络紊乱气息速流,结果那和尚刚又封堵了你的穴道,若不立刻休息只怕会气脉受损成了废人,现在亟需平心静气安抚心神,绝对不可妄动。你学他也盘膝坐着,用我教你的吐纳法呼吸,我给你推按几处大穴,帮你理顺气脉。”

杨暾拍拍王凡肩膀,踱到他身后伸出手飞快点上几指,又着重在督脉三关处推拿几分劲力,随即才不徐不缓地按压梳理起王凡的筋骨肌肉来。王凡则阖眼直身,双掌轻搭于膝上,长吐慢纳间只觉胸腹内先前一阵燥热欲呕感渐复平静,自丹田处缓缓升腾起一股暖流,温热平和地滋养起他的脉络。

“二位施主现在还能这么冷静,倒是出乎贫僧意料了。”

了悟语气中的确有些讶异之感,但他仍闭眼保持着说法相,气息绵长而顺和,在他胸腔内的往来交换如清溪自流、岚风自通般顺畅无阻,平整的袈裟上不见有半点起伏波动,无形散发着静宁安详的意蕴。杨暾瞅了一眼凝神闭目汇养内息的僧人,苦笑打趣道:

“都说那些内力深绝的隐世大师,大都心思澄净,纯真有若婴孩,因为修内功修到最后,求得就是一个返璞归真,大智若愚的状态。起初我还不信,今儿个见着了悟大师出手,方知这话说得是一点没有错。我杨某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说没碰见过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那是假话,但像您这种登峰造极的武林名宿,我还真是头一次对付。容在下先提个问题,了悟大师您这一身武功,是纯修的内力吧?”

“也不是,学过一点佛家基础的拳脚功夫与步法,还有就是这金钟罩,除此以外,贫僧拿得出手的也就剩下这一身真气了。”

杨暾点点头,抬眼无奈注射着周身那层隐现金光的钟围,喃喃道:

“那便说得通了……‘大日金莲尊者捻花功’,我对你们佛门功法不熟,不过想来也应当是榜上有名的上乘内功:了悟大师之所以能将我二人如此轻松地困于此处,其实说来主要便是因为先前您那迅疾无影的身法,就连我都没能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禅宗有什么独步天下的步法秘籍,现在想来却是十分简单,只消内力灌于双足间,自然可以行进如风,但谁能想到有人能纯凭内力深厚而将步履往复练出这种境界,怕是我与大师再比一场,都还是难以招架此等天下急速呢……嗯,钟围运起,内外皆是他物难入,而要行金钟罩功夫,您自己又化成金身罩门内敛,更是坚不可摧,如此便将我二人困在这丈许之地内不能进出。出手简单却精准有效,我杨某人今日是实实在在输在您手下了,只是——”

杨暾右手悄无声息地迅速划下王凡后背衣裳,一把抽出鹿钟剑,顺势横斩过去,只见得剑芒一闪,随即便是“铛”的一声碰撞,寒光顿挫止步,死死抵在了悟脖颈处再难前进半寸,钢面上清晰反射着不甘的冷色!然而杨暾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并未露出太多失望神色,只是微叹一声抽剑回鞘,苦笑道:

“啧,看来您的内力还绰绰有余啊。”

整个突袭过程中了悟从未睁开过眼睛,就连剑锋吻上肌肤时,他的眉间颜色与彼此捻着的指头都未曾动过半分,此时只是微微一笑,颂了句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杨施主出手便是要贫僧枭首,此番杀意之磅礴真是让贫僧头冒冷汗哪。可惜了,贫僧虽然也已丹田趋空内息渐薄,运这金钟罩几个时辰还是做得到的,到那时节,贫僧先前请的了净寺众僧也便差不多该到了罢。”

“唉,我说大和尚,咱俩之间连面都没见过,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仇怨吧。再者说了,就算是观音寺想在此事上多分一杯羹,也得让我把这个小先生与那本长恨歌一并送到长安去才行啊,您这么拦我们,还说要拦一世,难不成您真陪我们两个在那了净寺里待一辈子不成?”

“呵呵,杨施主,待你二人随贫僧在了净寺里住下,有的是时间了解各中缘由,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至于贫僧自己,若是舍得此身直入十八阿鼻可以救得天下无数性命,尽此一生与二位相伴又算得了什么?若是二位担心贫僧圆寂之后无人相陪,也大可不必担心,了净寺住持正是贫僧师弟,他善布阵法,通晓禅理,定不会让二位寂寞终老的。”

杨暾听着眼前笑眯眯的和尚轻描淡写般地叙述着未来几十年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的寺庙生活,嘴角抽动两下,终于是再按捺不住心头火起,在王凡腰部穴道最后推拿两下,确认之后他可以自行运转气息温养身体,便一把站起身来,再度抽出鹿钟剑,冷冷说道:

“大和尚,我杨某人走江湖喝酒吃肉习惯了,让我去修几十年的素斋禅戒,你还不如现在就动杀念出手把我掌毙当场。当然,这要求对一个出家人来说有点过分,那就只能由我来对不住了!哪怕是透支真气,今天也得把你这口钟劈出个豁来!”

“停停停,你可得省着点儿气力,那老秃子我可是打不过,你要是一会儿没劲儿了,那我不成了千里迢迢来陪葬的冤大头了?!”

一声清喝,懒散地传进钟围内,激得杨暾一愣,运气调息的王凡微睁开眼,同样露显眸珠的了悟此时瞳中已布上了一层难得的讶异与阴沉。

金钟外,剑光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一个抱臂半倚、满脸胡渣、不修边幅、酒气熏天却又身着青蓝道门大褂的醉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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