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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始殿尹喜像,终南隐圣眉眼祥和安宁,青云浮静谷,鸣泉漱苔石。
神龛之下,青衣素袍、彩带环身的翩然公子深深叩拜作礼,颀长身躯在像前显得颇为瘦小,然而在身后透入殿内的明耀天光普照下,此刻翛然缥缈、清灵澄净的叩拜者,却仿佛比神像更有几分自在仙意。
做完这些科仪礼节后,赵青遥缓步行出大殿,观门外,知常观内寥寥数人尽皆垂手恭立,对于这尊仙门大神的去留,这些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的道士大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出于礼节以及老住持的要求才汇集于此做一个简单的送行。不过正中间须发皆白的住持本人显然还是有些内心波动的,见赵青遥走出,连忙迎上前去:
“赵真人见谅,敝观破败简陋,这些天没能好好招待仙门蜀山真人,贫道真是过意不去啊。”
“住持这是哪里话,晚辈未曾通报便挂单于贵观中,本就坏了规矩,承蒙您收留,才不至于风餐露宿无凭可依。如今晚辈将要继续前行,却不能为贵观多做些什么,才是心里愧疚不已呢。”
住持拂须含笑点头,凑近些问道:
“说起来这几日贫道还未曾问过,不知赵真人可曾再行测算之法,占过那几位的吉凶么?”
赵青遥轻轻点头,笑道:
“晚辈不才,昨夜刚运过抚剑测算心法,所得卦象,上坎下乾,是为需卦。”
“唔,虽其行之困难重重,易入险陷,然守正待机,观时待变,则可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所往必成,将生良果,利涉大川啊。呵呵,看来那小子到底还是有点用处的,竟就这般协助他们二人度过如此难关了。”
老住持颔首长笑,心中也多了几分欣喜,凭着此份为堂堂蜀山大弟子排忧解难的恩义,就算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为自家楼观门派挣来什么太多的好处,但到底是让对方欠下了一个人情,对于他这家渺若尘埃的小道观而言也是有莫大的方便。
“这自然都是多亏了您老肯劳身前去蔷薇涧劝说一二,那位王道友才肯出山相助。此番情义,青遥必然铭记在心,今后贵观凡有短敝之处,只要不违道义,青遥定会出手相助。说起来,我听说那位王道友是精于符箓的符道大修,已能驭使银品级的符箓了?这倒是让晚辈想起门中一位师姐,也是醉心于符文道法、科仪方术,论及功力,我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师姐道心高缈,每次胜我,符箓最多用到紫品,这银品的上等符,我还真是未曾有过见识。改日若是住持得闲,还望您能不吝引荐,让晚辈也能与王道友坐而论道一番。”
“呵呵,那是自然,能得仙门蜀山弟子赐教,那小子定是求之不得。只是赵真人,若要论及道法,那小子真正精通的其实并不是符箓,而是道门数术一脉的测算卜筮之法才是。”
赵青遥闻言,立时来了兴致,忙问道:
“哦?数术?那可巧了,我除了这抚剑测算心法,道统传承的各门数术计算也有所涉猎,不知他所精的是哪一门数术?”
“那小子啊……”老住持捋须沉思片刻,目光远眺东南披彩云霓,如垂渔蓑翁淡看江面水涨鲤游,堪堪半晌方才钓得零星粼光,忆起几分过往。
“各门皆通,而以遁甲奇门最精。”
……
荷莲已闭,风息不止,吹皱——吹飞不知多少池水。
了悟有些疑惑,虽说先前杨暾猛烈爆发的十数道“雀影林喧飞怒泷”的浑然剑气,其锋芒盛极逼得他一时间也是冷汗直冒危意大生,但旋即他层层递出澎湃掌力与剑气冲和之时便隐觉不对,而随着对方明显渐趋枯弱的气息涌动,了悟更加确信这种纯拼内力的斗法绝对是自己更胜一筹,可这却让他更为不解,他不相信,一个有着这般强大实力、行走江湖数十年、凭自己一人一剑将一个文弱书生护送至此的剑客,会是一个以彼之短攻敌之长的蠢人。
感受到左臂肌肉内又传来隐隐发麻刺痛,了悟更加确信他所面对的二人绝非等闲之辈,先前王质夫拍在他臂膀上的一道符,虽说强运真气疏通关窍不消片刻便已将符力解除大半,但那一阵仿若自己整条前臂被利刃瞬间切下而产生的失触感仍让他心惊肉跳,而直到现在仍埋伏在他筋络深处的丝缕符力如隐蛰伺机的小蛇,不时便会窜出噬咬一口,也为他带来不小麻烦。有这种能耐的二人组合,怎么会想出这种愚不可及的战术?
了悟心中清楚对方必有后手,可自己源源不断的庞然内力冲击此时已如山岳封路惊涛断航,一旦杨暾剑气枯竭,再想近身搏杀,就唯有纯以筋骨肌肤强度生扛气息方有可能,而就算他真用出这种自损八百的玩命打法,自己那一身黑琉璃玉净体也不是纸糊的铠甲。一力降十会,这是他一贯走的路子,就算现如今堕入天魔道,了悟依然坚信自己这一身纯熟内力不会败在任何奇技淫巧之下——
“呃!好痛!”
瞬然发作的猛烈疼痛,像是专门针对了悟心中所想一般,先前只是偶作骚扰的左臂内的符力忽而爆发,沿着经络一路侵伐而上!与此同时,之前与他强横掌力分庭抗礼的剑气所传递来的震感也陡然一变,换作另一种气息冲射而出,与那掌力甫一相接,竟如同一道炙火欺烈坚冰一般,并未与了悟内力相抗衡,而是呈侵蚀融化之态势一路急焚而上,有如龙蛟过江般迅猛难当!
不等僧人有何反应,那气息已然噬尽掌力,明晃晃冲入他胸腹之间,犹如一剂猛毒下肚,了悟骤觉自丹田之内升腾起一阵刺骨寒意,好似被打入一道万年冰霜凝结的寒气一般,瞬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三元七窍,冻得他连基本生机的气息运转都彷入泥潭般难以维持,俨然陷入一刹那病木将枯的濒死险境!
“不好!这是……符力!走得好快,竟一瞬间就封冻了足厥阴肝与手太阴肺两经!不行,得赶快运守真气!”
就在了悟惶然收息内力温养经脉的同时,烟尘那头,王质夫手捻一张已然皱缩的银品符箓,单是掌心凝出的汗珠都将符纸泅湿大半,而他本人更是近乎脱力,身上下汗浆暴涌,气喘如牛,显然耗费了大半的气力才送出了那道符力袭击。
像银品这种上品符箓,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感应联系,王质夫打出的这第二张用以断绝冻结人体生机的困仙符,甫一出手,便引得先前埋在了悟左臂的残余符力爆发,而此符符力也得以直中目标发挥效用。当然,有了先前那次交手的经验,二人不会天真到觉得这一张符箓便可以奠定胜局,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本来能瞬间封阻锁死人体身生机的符力,打在了悟那奇异的护体功法上,只来得及封冻他的丹田与两条经络而已。因而在这之后的连击,才是此符的真正目的。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杨暾的身形已然飘忽至了悟身前,只见得刃光一闪,鹿钟剑锋已然横斩向僧人胸膛!然而值此间不容发的当口,却不见了悟有多少慌张神色,虽说此刻被那道符力封冻了丹田与两条主经,可现今走火入魔的他,真气本就不必走经脉运转,因而他那身黑琉璃玉净体仍然发挥着效力,而面对这先前数次都未能击破这层防御的剑芒,他自忖此次亦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
“嗡——嘭!!!”
忽然响震的一声剑鸣后紧随着另一声令人心悸的沉闷碰撞,只见就在鹿钟剑锋即将吻上僧人胸膛的刹那,杨暾陡转剑刃,改作整面剑身直愣愣向前拍去,原先吹毛断发的锋锐剑意此刻一转成为厚重无俦的开山一击,就这般硬生生冲撞在了悟身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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