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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祁穆飞闻言一怔,动黄老的胡子,这不是动他的命根子,这可怎么得了?
他的眼前蓦地闪现出了一个画面,一把娇惯已久的胡子被一把粗俗的剪刀剪得参差不齐,被剪断的胡须凌乱地斜躺在地上,残留在下颔的胡须则气得浑身发抖,而那把剪刀则以它锋利而齐整的刃口向那一把威严扫地的胡须发出了一阵恣肆的嘲笑声。
“怎么,前面三个那么刁钻的条件,他都能答应?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倒是不肯了。呵呵,一把胡子比一个松音还重要?”师潇羽拂了拂衣袖,嘴巴一翘,意欲反悔,“不肯就算了。”
“夫人,且慢。”祁穆飞急忙拦道。
明知道她这个“小小的要求”一点儿都不小,但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仰起头来,兀兀地凝望着在火光里飘浮
的尘埃,许久,只听“啪”的一声,一个空有一身力气的拳头生生地撞进了一个手心里。
“好罢,好罢,一把胡子而已。”
祁穆飞艰难地点了头。
不过,这次的妥协,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爽快,转头来时,他还特地用眼角的余光向师潇羽恳求道,这是最后一个条件了,不能再多了,要不然,那本《京房易辩释》,他怕是不肯交了。
师潇羽莞尔一笑,没有再增加额外的要求。
祁穆飞松了口气,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一丝轻松。提起笔来,好长时间都不知该如何下笔,他不知道这封信对黄柏来说,算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他只知道,黄柏看完信,又要头疼了。
在一番字斟句酌的反复思量之后,祁穆飞将黄柏的保证一一载之以云笺,呈于师潇羽阅览。师潇羽览毕,拿出秋水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行使了她当家主母的权力。
祁穆飞本欲取雪水过来,濡湿印文,以晕出朱墨之色。不想,这师潇羽另有奇招,取印覆于掌心,以其掌心之寒气催生墨色,不多时,印文便已变色敷红,连祁穆飞都不得不佩服其多智。
祁门这夫妻二印,通体取材于羊脂白玉,只这印文之处经过墨府鸿渐堂处理过,其技艺谓之“冰肌玉骨”——凡落印之时,无需银泥着色,只需取冰冷之水于印文之处稍稍湿润,便可使印文转成朱色;用讫,也只需稍稍呵气,便可墨色自凝,丹朱自消。
然后,她又在那份放妻书上落了印。
次日,这盖了秋水印的保证书和盖了红叶印的册正文书以及这份钤了红叶秋水双印的放妻书一起被送往了姑苏。数日之后,这三份文书和一封密信便到达了黄柏手里。
黄柏将其中的册正文书以祁门既定之礼仪奉进了清徽堂,将那份放妻书按照密信上的指示留在了常棣堂。至于那封保证书,黄柏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在上面签名画押,只是将它和那本《京房易辩释》放到了一处,一并束之高阁。
之后数日他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松音见他精神恹
恹的连胡子都不加打理,还道他得了什么重病,一问才知,是头疼病犯了,为这,松音还私下里向杜衡问了几张治头疼的药方来,但始终未见好转。
处理完所有文书之后,师潇羽将秋水印递还给了祁穆飞,但祁穆飞将之投进了一香囊之中,又递到了师潇羽手里,“你已经在我这里留了印,所以这枚印章,你自己留着吧。”祁穆飞指了指自己嘴唇说道,无意间,目光落在了师潇羽那一抹朱唇上,想起方才那一刻的旖旎柔情,心头不觉又是一阵激荡。
师潇羽一脸娇羞地咬了一下嘴唇,将香囊接将过来,感觉香囊沉重,似有别物,她即解开香囊来,只见其中还有一月白色药瓶,正疑惑间,祁穆飞开口道:“这里面的九转元香丸,够你一个月了,你自己好好保管着。如果……”
“需要一个月那么久吗?”师潇羽手捧香囊,小声咕哝道,心头一阵难言的悲伤。
被人盯着吃药的日子固然让人觉得舌头发苦,但一想到往后的一个月里,这个从前定时逼她吃药的人再也见不着了,她却觉得更加苦涩。
看着她落寞的眼神,祁穆飞心口猛地一酸,再没忍心将嘴边那句“或许会更久”的回答说出口。
“就当我防患未然吧。在这小小的七星镇,你就丢了两次,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万一你又不小心把自己弄丢了呢?”祁穆飞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讥诮的口吻道。
“我才不会把自己弄丢了呢!”师潇羽颇为自信地说道,“就算弄丢了,我也会回走丢的地方等你们的。你们肯定会回去找我的,不是吗?”这是师清山在她很小的时候嘱咐她的话,只是那时她太小了,分辨不出师清山在说这话的时候,凶巴巴的眼神里满是焦急与自责。
“再说了,我有金刚护体,神鬼莫欺。”说着,师潇羽抽出身后的霜竹笛,作出了一个犹似寺庙中多闻天王手执慧伞的动作。收起“伞”来,她又像往常一样咧嘴嘻嘻一笑。
美人一笑,远胜千金良药。祁穆飞轻抚着那一抹清甜的笑容,犹似在为她抚去曾经留下的泪痕。
“那倒是,谁能欺负得了足智多谋的你。”祁穆飞笑了笑,差点忘了这句“我有金刚护体,神鬼莫欺”还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小时候的祁穆飞身体并不强健,曾因此在云屯寺休养过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有一次下大雪,他们几个孩子一起堆雪人,爱捉弄人的柳云辞时常破坏师潇羽堆的雪人,当时的师潇羽年纪尚幼,口齿也未有如今这般伶俐,所以总是哭鼻子。
为了安抚这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祁穆飞想了一个办法。他在她的雪人周围画了一个圈施了一个法,还煞有介事地捏诀道:金刚护体,神鬼莫欺。
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法术一点儿都不灵验,但师潇羽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每每遇到危险时,她总会拿出这句话来挡在跟前,直到后来长大了懂事了,她还时常把它挂在嘴边,为此,还招来了柳云辞一通奚落。
但不知从何时起,师潇羽已不再提起这句话,好像是从两年前她身中幽冥毒开始,又好像是从六年前她跌入湛卢池开始。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年后来他们一群孩子被一个老苍头像哄小鸡一样从人家菜园里驱赶了出来,那模样,又狼狈又窘迫,却又无比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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