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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林的父亲是吃过苦头的,他知道其中的缘故,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他这次没有站出来。”
墨尘对杏娘的结论未有给出明朗的赞同意见,对邓林父亲这种在得知真相之后选择沉默的做法也没有予以指责,他摩挲着杯口,继续往下说道。
“在那位仵作亡故之后没多久,邓林的父亲就离开了汴京,带着妻儿重新回到了家乡。”他有意放缓了说话的节奏,因为杏娘的情绪还未完全摆脱悲伤与愤怒的纠缠,在这种纠缠之中,她根本听不清墨尘在说什么。
直到他看到她的眼神依稀在理智与冲动之间偏向了前者,他那说话的语气与语速才逐渐恢复如旧。
“可惜家还是那个家,国已经不是那个国了。原本他们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再回去,可是当他们听说自己的家乡已经被金人占领而且还爆发了瘟疫的时候,他们还是改变了主意。”墨尘继续说着,目光向着远处舰船行驶过后浊浪拍岸寂寞空回的湖面。
杏娘和小楼两个人就像是提前说好的一样都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是一样的凝重,只是两个人的目光所向略有不同,一个盯着自己跟前的那杯茶,目光犹似在审视着什么;另一个则一直凝望着墨尘的侧脸,目光近似于仰望。
“他们回去后不久,邓林的母亲就在这场瘟疫之中病故了。”墨尘对邓林母亲病逝的情节说得很简单,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邓林曾给杏娘讲过其中的详情,所以一笔带过,不再赘述。
“不过,你可能想不到,邓林母亲的丧事是那个曾经诬陷过他们邓家的员外给办的。”墨尘没有理会二姝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个混蛋,自己的儿子早早的死了,他倒是长寿得很。一场瘟疫下来,全村的人死了大半,他居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不过——”墨尘的话头又一转折,再次勾起了二姝的目光聚集,“这场瘟疫之后,他家破人亡,成了比邓林父亲更为可怜的一个人。”
“为了给村上的人治瘟疫,他散尽了家财;为了给村上死去的人办丧事,他连祖宅都卖了。可是瘟
疫结束之后,官府却因为他曾经率众和金兵对抗,将他和他的家人抓了起来。”
恶人终得恶报,可小楼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悲伤和难过。
“身陷囹圄的他和邓林的父亲在牢里见了最后一面。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这两个人这次见面,却有些出人意料,两个人吵了一场,骂了一仗,最后却又哭又笑地握手言和了。两家的恩怨自此涣然冰释。”
“仇怨始生之地,仇怨终结之所,竟是在同一个地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听着两家恩怨就此了结,小楼捻着一缕丝发,喃喃地发出了一声感叹,宽和而充满悲悯之意的语气里似乎已经宽恕了那名员外曾经的所作所为。
杏娘依旧一言不发,似乎对小楼的“天意”之说不置可否。
墨尘以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邓林的父亲本想发动全村的人解救这位昔日的仇敌,可还没等他把请愿书写好,那名员外就在牢中自缢身亡了。”
死者长已矣,墨尘默哀式地闭了一会眼睛。
在他再次睁眼之前,他以比默哀更为悲哀的口吻说了一句话:“而他之所以会自尽,是因为邓林的父亲发动民众,把事儿给闹大了,官府方面怕局面无法收拾,就逼死了他。这样一来,对上对下就都有交待了。”
“岂有此理!”小楼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大骂了一声,“狗官!”
那张稚嫩而青涩的小脸上清晰而直白地流露出了她对官府一贯的憎恶与痛恨之色,而未丝毫考虑到眼前杏娘的感受。直到她看到墨尘的眼色,脸上的义愤之色才稍稍有所克制。
“邓林的父亲得知真相之后,又是愤恨,又是懊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安抚好小楼的情绪,墨尘又说道,“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没多久,他就再次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这个伤心地,从此,云游九州,四海为家。”
“两年前,他经过汴京时,去祭拜了那位仵作。九九八十一天后,他——也含笑走了。”
“君莫笑?!”
一直闭口不言的杏娘蓦地开口道。
看着墨尘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陡地一颤,震惊莫名的瞳孔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一种如芒在背的惊恐迅速遍布全身,那一瞬,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倒流,惊恐之余,她的眼神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歉疚,这种歉疚和邓林父亲当年向邓林述说真相时的那种愧疚十分相似。
“邓林的父亲拜祭完那位仵作后不久,他就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但他当时没有告诉邓林,只是让邓林带着一封信去了临安。邓林到了临安之后,按照他父亲的吩咐,在那大概等了半年,也没等到他父亲前来会和,然后他就按照临行前他父亲所交代的,打开了那封信。”
小楼目不转睛地盯着墨尘,仿佛墨尘的脸上正展开着那封信。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父亲已经死了,当然他也知道了他父亲是因何而死的。依照他父亲生前的遗命,邓林将自己父亲的一套衣冠和那封信一起下了葬,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置备什么像样的丧仪,就那么草草了事了。随后,他恢复了他原来的姓名。这邓氏父子在外流浪时,从未用过本名,所以那些暗杀他们的人也一直查不到他们的底细。”
一时间,小楼竟不知该为邓林感到悲哀还是感到庆幸,她紧握着拳头,直欲往邓林那悲惨的命运里挥去。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邓林拿着父亲给他的名帖去拜访了临安城中的几位老郎中。那几位老郎中知他是‘赛卢医’之后,就帮他在临安郊外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又另给他安排了些零零碎碎的活计,总算为邓家保全了这根独苗。这大概就是邓林的父亲让他改回本名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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