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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北将军辖地,嘉河卫,孙塘镇。
这里乃是整个嘉河卫的最南端,再往南,隔着一条不宽的河,就是五屯河卫了。
就像是〖中〗国大部分村镇名字的由来一样,这座总人口其实才刚刚千余人还比不过关内一个大一点儿的村子的小镇,其主要构成,乃是以孙姓为主。但凡是这样的单姓村镇,自然也是要单纯一些,他们在连亘的丘陵之中开辟出来一片适合耕垦居住的土地,周围拉了篱笆,建了房子,在缓坡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落。从此之后便是自己把自己圈在了这方周围不足十里的小天地内,耕稼生息,最多打打鱼,去林中设个陷阱打个野兽来作为生活的调节而已。
就此终老。
但是这会儿,这个安乐闲适的小村子,早就已经变了样子。
在坐北面南的广袤缓坡之上,那个镇子还在,但是早就已经是成了断壁残垣,乌黑一片,显然这里曾经是遭受过祝融的无情侵袭,而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里面还有不少已经是变成了焦黑的尸骨,其中很是不少一个个蜷缩着,就像是在母胎之中的形态一般,显然是活生生给烧死的。
当初女真人入侵嘉河卫,自然也是打到了这里,屠刀落下,全镇上下,除了二百余精壮男子被掳为奴隶之外,余者无一幸免,尽数被驱赶进火场,生生烧死。
而在镇子西边儿不远处,则是一片好大的军营,绵亘足足有四五里之多,几乎占满了半面山坡,大营周围栅栏林立,但是却是可以看得出来,栅栏都是稀稀疏疏的,显然是搭建的时候草草而未出力,而外面甚至连壕沟都没有挖掘。
就算是临时营地也没有这么简陋的。那就只有两个解释了——要么是这支军队军心军纪已经是涣散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要么就是他们根本不把自己的敌人当回事儿,完全没放在眼里。
而大营之中无数白色大旗随风飘扬,女真建国号曰金国。尚白,而大明尚朱赤之色,再看看军营中不时走动的一队队士兵,军容整齐,神色彪悍,武器精良,显然这里驻扎的女真人乃是相当的精锐。那就只有第二个解释了。
大营之中军帐无数,至少也是有上千之多,按照女真人一个营帐十五人的规格,驻扎在此地的军兵至少也是数万之数,规模算是相当庞大了。而在其中还有为数相当多的马厩,骏马的嘶鸣不断传来,显然其中有着相当一部分的骑兵存在。
中军大帐,周围清出一片空地。刁斗森严,不时的有一队卫士巡伺而过。
而在中军大帐之中,此时也正有一段对话在展开着。
帐中很是素净。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不过是十来张椅子,一张大案,一个吃饭用的小几和蒲团而已。
一个面色稳重,长相普通的年轻人坐在首位之上,他穿了一件儿女真式样的皮坎肩儿,毛皮外翻着,大皮帽子放在手边,脚底下蹬着军靴,这会儿正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微笑,倾听着下面一个人说什么。
此人正是这支女真大军的灵魂人物,昔日海西三杰唯一的一个幸存者,女真万户,阿敏。
比之当初从镇远府下率领大军遁走,他似乎变得更成熟稳重了些。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是一座座绵延厚重,连根不绝的丘陵一般,并不高峻,但是却是又难以言语的厚重踏实的感觉,似乎所有的困难,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所有的凌厉,也休想漫过他厚重的身躯。
而他下手的客位上,坐着的却是两个和这处大营格格不入的人。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他们两个,乃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的面相,打扮也是一般,穿着厚重的棉袄,带着棉帽子。
若是说女真大营中出现汉人,这不奇怪,女真人自从入侵嘉河卫以来,不断的杀戮,掠夺汉民为奴,别的不说,这会儿外头的大营之中,就有少说三万的汉人奴兵。这些乃是不折不扣的炮灰儿,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抵挡对手的火力,撤退的时候是可以用来舍弃的棋子,至于平时,则是兼着苦力的身份,安营扎帐,逢山开路,遇水填桥,里面的女人还可以供给军士做泄欲之用。
但是这两个人,却是明显不是奴兵的低贱身份,相反,看样子,阿敏对他们两个还是相当的礼遇优待。
那坐在左手边的汉子大约四十来岁,一脸的憨厚黝黑,脸上的皱纹深的如同刀刻一般,一眼就能看出来乃是那等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儿的庄稼汉子,只是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中精芒时而蹴呼一闪而过,凌厉而狡诈。
只听他苦笑道:“阿敏大人,不是小的们催逼于您,实在是咱们那边儿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指了指天上:“今儿个教主大人又着人传话来问了,说是什么时候能说成?咱们那些老兄弟一天天在那儿呆着,耗用的钱粮米面倒是个小事儿,但是就是生怕官府知道,若当真被官府探得,那咱们的计划就不得不提前发动,措手不及之下,怕是不能成事。没了咱们内应,您麾下这些女真勇士,又得多些伤亡,那多不好?”
他这话说的很是有技巧,即是表达了自己的目的,又是暗暗的刺了阿敏一句,现在托着,固然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对你们也是不利。而秒就妙在,他乃是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儿,就不会引起对方的多大反感了。
阿敏听完,微微一笑:“赵香主,却是稍安勿躁,你就算是不问,我也打算招你说来。”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决定,今夜便即展开攻势!”
“当真?”那赵香主喜出望外,顺嘴便是问了一句,他自知失言,赶紧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向阿敏赔罪道:“这张破嘴,阿敏大人您可千万被怪罪。”
“赵香主说笑了,此等小事而已。”阿敏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
赵香主又探问道:“阿敏大小,小的斗胆再问一句,以您麾下这些精锐女真勇士的战力,挥兵南下。需要多久能打垮对面那些狗官兵?咱们也好早做储备。”
阿敏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哈哈笑道:“一个时辰足以!”
他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你们明国的官兵,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有的精锐无比,极为能打,有的却是一群窝囊废,一击即溃。我对辽北将军麾下的士卒有多能打,早就了然于胸,咱们女真勇士,最擅长批重甲,冲敌阵,一次不成则两次,两次不成则三次,三次不成则十次百次。直到将敌阵冲垮为止!你们汉人的军队,我见过的最多的,也就是能支撑上七轮而已。但是绝对不是对面的那些。”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忽然是变得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沉,心里忽然是想到了那支恐怖的军队——若是披坚执锐,冲击那支军队的话,又会怎样呢?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或者是冲上几轮之后,那些冲锋的壮士,就全部死在路上了?
那赵香主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神色的微微变化,不由得心中一寒。
若是熟悉阿敏的人在此的话,定然是极为的惊诧。因为阿敏此人,可说是沉默寡言,当然,这并不是木讷,而是稳重。他说话不多,但是一旦发话。那就是一锤定音的。平素里是很少能见他说这么多话的,而现在他却是这么做了,通常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利用这些人,而这些人显然也是很有被他利用的价值。
那赵香主闻言,也是做出大喜的样子,一击掌笑道:“阿敏大人这等身份,自然是不会说错,那杨学忠狗贼已经把麾下相当一批狗官兵布置与此,再往后面,便是兵力空虚,大人只要是击溃了这些人,那便可以长驱直入了!”
阿敏微微一笑:“借你吉言,怎么样,赵香主,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赵香主忙不迭的应了,然后抱拳道:“那阿敏大人,小的这便告辞了,还要把喜讯报告给教主他老人家,请他老人家定夺理当如何行事。”
阿敏点点头,两人告辞,他竟还送了出去。
不过,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无数的营帐之中之后,阿敏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乃是深深的鄙夷:“这帮汉狗,果然是只会窝里斗,不择手段一至于此。不过么,若不是他们这般,我还真等不到这个千古难逢的大好时机!若是此次功成,则我们现在的困境立刻便是被打破,前面就是海阔天空!这些人虽然是狗一般的东西,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用处!”
他方回到帐子没多一会儿,正站在地图前面观察此刻之局势,心中细细思忖,便是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仔细听去,原来是喊俺巴孩将军回来了。
阿敏赶紧放下手中事情,正想要出账,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沉重厚实的脚步声,仿若是巨人在践踏大地,阿敏掀开帘帐,然后便看到俺巴孩在一群穿着重甲的拐子马骑士的簇拥下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他进了大帐,向阿敏大喇喇的拱拱手,笑道:“阿敏,俺回来了。”
这未免有些僭越不恭的意思,但是阿敏却并未动气,不是他的心胸多宽广,而是他感觉在这等不相干的事情上动气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他知道,俺巴孩就是这么个脾气,他更清楚,现在的俺巴孩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这个下属极为的有用。
他瞧了瞧俺巴孩的神色,笑道:“看你这样子,大将军身体可是有好转了?”
“可不是么!”提到这一茬儿,俺巴孩喜上眉梢,眉飞色舞道:“这些日子的将养,也没打仗,没有颠簸累着,叔父的身子骨儿是比以前强的多了,我回去的第三天他就醒了,现在每日能着人扶着在院子里溜达溜达了,而且也能吃些米粥了。想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大好了。”
阿敏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阴翳,脸上却是做出喜悦的表情,一拍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在这个位子上当得,可说是如坐针毡,一日都是难以安宁。大将军若是病愈复出,我也能卸下这个胆子。”
他拍了拍俺巴孩的肩膀,哈哈笑道:“还是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听令就是,这日子过得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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