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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却是毫不畏惧,驾着马车径直往里面而去,走了一阵儿,周围已经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
忽然,周围一阵簌簌乱响,却是从乱坟之间窜出来足足有二三十号儿人,他们衣衫褴褛,在夜色下脸色苍白,眼神冷漠而怨毒,跟幽灵也似,咋一出现足以把人吓个半死。
小安见到他们却是跟见到亲人也似,眉开眼笑的招呼道:“都饿了吧?快些过来吃饭吧,今儿个这些饭菜可丰盛!”
听了这话,那些人纷纷搭打起了火把,在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脸上都是光溜溜的,神色都有些阴柔,再加上跟小安的关系,也是可以推断出来,他们多半也是无名白。
这些人见到了小安,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纷纷涌了上来,笑道:“哟,是小安来了?”
“今儿个这么丰盛,不应该啊?会同馆平日里不是清苦么?”
“嗨,这你都不知道?我今儿个出去讨饭的时候,却是听人说,出了大事儿了,好像是从北边儿来了不少大汗大王什么的,会同馆这下可得忙活起来了。”
他们的声音很是尖细,听着就让人难受,但是在小安的耳中,却是很亲切。
“王大叔说的没错儿,从北边儿来了一群使节,今天朝廷设宴款待,那帮蛮子没见过世面的,见了酒跟不要命似的,一个个喝的醉二八三,反倒是菜没怎么吃,我都给弄过来了。今天可都是好菜啊,现在天也不热,存着的话能吃好几天了。”他笑着解释了一遍,众人都是〖兴〗奋起来,纷纷上来七手八脚的把这些桶给搬下去。
他们也是饿得急了,有的立刻便是大吃大喝起来,直接用手中的破碗从那汤饭里面捞出一个丸子或者是半碗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混成的菜便狼吞虎咽。
瞧着他们的表情,小安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毕竟,他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啊!而且在这个集体之中,呆了足足有五年的时间。
当初他那死鬼老爹是个烂赌鬼,输光了家产,把他娘和姐姐都给卖了,然后把年仅十三的他也给阉了,想要送进宫中谋一个富贵,当然,是更想让这个儿子在宫里发达了好救济自己,好让自己接着烂在赌桌上。
结果小安成了无名白,他老爹又一次走夜路的时候掉进池塘里淹死了,若不是王大叔他们的接济,小安早就死了。诚然,他们狠毒,他们贪婪,他们不事生产,他们受尽冷眼,但是他们,却终究也是,自己的亲人啊!
因此小安后来进了会同馆之后,每月挣的钱,都是拿来接济他们,也是知恩图报。
这些泔水桶里面的剩饭剩菜,自然都是给这些人吃的。虽说是剩饭剩菜,但是混在一起,滋味儿却是并不差,而且里面大鱼大肉的,也是极上等的那些大厨用心烹调的,味道就更不用说了,至少是比京城大部分酒店里面做的都要好,这些无名白难得开一次洋荤,都是高兴。
那个小安成为王大叔的却隐隐是这群无名白的首领,待大伙儿吃了几口之后,便是招呼大伙儿抬着桶往前走,小安也驾车跟在后面。
到了尽头,却是隐藏在乱坟岗中的一间破庙,里面还有灯光透出来。
这庙不大,也很是破旧,但是却足以遮风挡雨,是这群无名白的容身之处。
也是他们的,家。
正殿中的神像早就已经破败的看不出样子来了,神像前面点了火堆,带来了冬日难得的温暖,众人都坐了下来,围成一圈儿开心的吃着。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都是很小,似乎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王大叔往内间指了指,压低声音道:“大人在里头等了你很久了。”
小安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去。
屋里很黑,不但没有生火,而且连灯都没有点,一片漆黑,不但如此,还泛着浓重的潮湿和一股怪异的似乎发霉的味道。让人无端端的就想起来毒蛇或者是蜘蛛那阴冷恐怖的洞穴。
一个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小安恭敬道:“大人。”
对于这个把他送进了会同馆,有了一份正式差事,并且不时的救济他们这群无名白,让他们得以活下去的‘大人’,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冷嘶哑的声音:“既然叫我一声大人,看来还记得我对你的恩情。”
“大人恩情,小安永世难忘。”
“那就好。”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低低的怪笑,宛如夜枭飞过寂静的夜空,他继续道:“现在就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打探清楚了么?”
小安点点头:“打探清楚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康王大宴诸位客人,那些蛮子很是痴迷咱们的烈酒,一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就连那些武毅军将官也不例外,我看他们都是被士兵扶下去的。另外,那些拐子马都给安顿在周围的乌蛮市居住,并未住在馆中,负责警卫的就是那些武毅军,我仔细瞧了,他们都很懈怠,看来是觉得在京城也出不了什么变故。”
“你确定?”
小安点点头:“确定。”
“嗯。”那声音沉吟片刻,然后便是断然道:“那就按照原先计划行事,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待会儿自己捎着,别忘了。”
“是,大人。”
“还有这个!”
黑暗中忽然扔出来一个小瓶子,哐当医生掉在小安的身前,那声音阴冷冷道:“这是南蛮来的剧毒,若是被人逮到,你明白?”
小安捡起瓶子,重重点头:“我明白。”
那黑暗中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儿。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小安驾着马车出了这片乱葬岗子。
黑夜之中,马车呀呀的声音分外的响亮,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宵禁了,大街上空荡荡的,出了打更的偶尔路过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一眼就能瞧到头,所以小安也是毫无戒备。
因此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过一个拐角之后,隐藏在那看似已经上了门板的一家临街的粮油铺子后面的那几双眼睛。
隐藏在其后的,竟赫然是王泼三手下的得力干将老狼,这老狼面色凶狠,一条伤疤从额头直接拉到了人中不稳,跟一条蜈蚣也似,分外的狰狞,这是一个女真人的弯刀给他留下的印记,却也成了他荣耀的象征。在他身后,站着五六个汉子,都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却都是军情六处下属的密探。
“大人果真没有说错,这个阉人,当真是有大问题。”老狼自言自语了一句,回身吩咐道:“我得回去一趟,面见大人,亲自报告。至于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盯着,瞧瞧那家庙里,出来几个人,去了哪儿,是何身份,一定要查明了!知道了么?”
众人齐齐低声应是,老狼点点头,便是暗自离开。
连子宁心思何等之缜密,既然已经有所怀疑,自然便是要未雨绸缪,因此传令王泼三,让他带着手下一干精锐前来效力,甚至王泼三都已经悄然进入了会同馆之中。而连子宁也是断定,若是有人要做文章的话,定然也是在会同馆之中做文章,是以已经是下令紧紧地盯住这会同馆中的可疑人等,而小安,自然是被纳入了视线之中。
老狼亲自带人前来盯着,果真是有了极大的发现。
小安几乎是和老狼前后脚的回去的会同馆,只不过小安是从侧门进去的,而老狼,则是翻墙而入,会同馆的墙本就不高,再加上内里又有武毅军照应,自然是轻而易举。
然后在不到一百息之后,他便是见到了连子宁。
夜色沉静,会同馆的后堂后面,乃是一排排的长厢房,不过都是类似于后世酒店总统套房里面的大套间,里面的摆放也堪称奢华,为了迎接这一次的盛典还翻修了一下有些年久失修的的房屋,又置办了许多的新家伙事儿,因为这一笔很大的开销,从鸿胪寺卿往下,一直到主管会同馆的九品大使,一个没少,都是很捞了一笔。
这厢房外面也都是建的很雅致,还有些石台huā丛之类的,小安便是瞧瞧的蹲在一个石台的下面,把手中那一袋子火油慢慢的浇在了一栋厢房的周围。他浇的很是仔细认真,事实上,他已经是绕着这里转了小半圈儿,火油的范围包括了三间屋子,而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这里面住着三个来访的贵宾。
三个人,足够了。
毕竟大人的吩咐,只要是能烧死一个就成,再多死几个,自然是更好。
而他,就要把这些火油的优势都发挥出来。
贪多嚼不烂。
火油在夜色中散发着略带刺鼻的气味儿,只不过,冬日门窗都是紧闭,里面的人是断断不会发现的。
小安眼神恶毒的瞧着那些火油,手里一个火折子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弱光芒,他心中恶毒的想道:“你们不是欺负我么?告诉你,今天这件事儿出了之后,你们都要死!”
他却是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上,两个人正在注视着他。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在他周围五十丈内,却是至少有三十个军情六处的密探和五十个武毅军士兵在注视着他。
那座小楼,正是石大柱的居所,而上面的两个人,赫然正是石大柱。
石大柱低声道:“大人,那厮泼的是火油,一旦火起,很难扑灭,咱们要不要阻止?”
连子宁却是摆摆手,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不急,不急,等火烧起来,才是咱们出手的时候,若是这火烧不起来,反倒是不遂我意了。”
石大柱愕然,却是不敢再说。
说话间,小安已经是扔下了火折子,然后缓缓的,隐秘的离开了现场。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在黑夜中一闪闪的红。
连子宁眼睛瞧着外面,若有所思。
回头看到了石大柱的疑惑,他忽然低声问道:“大柱,我问你,若是失火的话,烧死几个人,谁的损失最大?”
“这是冲着咱们来的?”石大柱挠挠脑袋,又马上否定了这个观点,道:“不对啊,若是这般的话,烧死几个族长什么的,咱们回去,也不过就是费一番口舌而已,反而会遭到怨恨的乃是朝廷。”
他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道:“要说起来,这事儿真要是发生了,那最吃亏的乃是朝廷,自家族长朝觐大明天子,最后却是给活活烧死了,咱们知道原委,可是那些部族中热却是未必知道啊!消息传回去,必定是怨恨沸腾,定然都以为乃是被朝廷给杀了,而若是再有有心人一挑唆的话,说不得边境又得乱起。”
“你说的没错儿,但是不全对。”
连子宁微微摇头,笑道:“你看的,还不够远呐,只是把眼光放在边境了,却是忽略了朝廷,不过这也是难怪,你毕竟是个将领,操心这个,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微微侧了侧脸,好让自己看清楚小安的逃走路线,然后道:“你说的朝廷,其实不是最吃亏的,而是第二吃亏的。第一个吃亏的那位,今儿个咱们刚刚见了面。”
石大柱若有所思道:“难道是福王?”
“没错儿。”连子宁道:“九皇子听政,现如今都是碌碌无为,也没见谁有过什么大的功绩,而这时候,今上却是把迎接东北来宾的差事交给了福王,而天下皆知,皇帝宠爱福王,一心要立为太子的,而迎接来宾这等活儿,属于那种又容易又有面子有功劳的,其心思如何,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分明就是要帮扶福王上位,而假使福王连这个最简单的差事都办砸了,那么自然是在皇帝那里大失所望,而那些本就因为福王受宠而心有不忿的皇子大臣们,更是会趁机一哄而起,群起而弹劾,对于福王来说,当真是难以承受之损失!”
石大柱恍然。
连子宁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在我手底下时日也是很不短了,一直都是掌着亲卫营,做事为人,我是很放心的。不过,总不可能你一辈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以后总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若不然的话,未免耽误了你的前程,想要独当一面,光是能打仗不成,还得知道些蝇营狗苟的勾当,这块儿,你要长进,就得多瞧瞧,多看看,多想想,明白么?”
石大柱心中一震,自然是赶紧答应下来。
“今儿个这事儿,有点儿意思。”连子宁微微一笑:“此次女真使节觐见,东北诸部汗王觐见,咱们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把自能捞到的好处捞到也就是了,却未曾想着算计别人。只是别人来算计咱们,却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家转了相应。”
“我本来不想拿这个做文章的,却没想到竟是恰逢其会,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天赐的良机。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乃是有人要算计福王,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得,这一次的风波之中,咱们左右逢源,却是能捞到极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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