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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敏一身月白牡丹旗装,梳着精致的把子头,上面斜插一支金凤含珠簪,旁边点缀着几朵绢花,说不出的清新明丽,端坐在钟粹宫正殿大椅子上,旁边案几上堆了一叠内务府各处递上来的册子,宜敏正拿在手上一本本慢慢翻看,偶尔有不明之处就出声问询,束手恭立在不远处的各处管事按着顺序出列回话,直到宜敏满意点头才敢小心翼翼地退回去,然后偷偷在背地里抹汗,庆幸自己顺利过关。
也不怪内务府各处管事如此胆战心惊,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能不能继续捧着手上饭碗的大事,自从宜敏彻底执掌宫务以来,内务府管事不再应声虫一般的角色,而是真正有了实权的肥缺,这些管事用不着再欺上瞒下地偷偷弄权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挥霍手中的权力使唤人,比起其他奴才自然而然有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以谁也不愿意丢了手中的差事。
可惜皇贵妃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虽然放权放得极为爽快,制定的规矩却比原来要严格得多,规定了每一分银子都要入账,当然若是你有本事将帐做到连皇贵妃也看不出端倪的地步,那就算你有本事,可万一被查出猫腻,那么你这个管事也就做到头了,底下有的是人想要取而代之。
是以宜敏放权之后不但没有让宫务变得混乱,反而更加井井有条起来,只因比起冒险向主子钱袋子里伸手,这些奴才更重视高人一等的体面,何况只要手中有了权,何愁没人主动将银钱送上门?他们又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惹主子不快呢?
宜敏细细翻阅完案几上所有册子之后,已经是日上中天了,如释重负地将最后一本册子丢在案几上,宜敏轻轻压按着自己发胀的额头,任谁连续几个时辰不停用心默算那庞大的数字都会头疼的。整个后宫人员何止数千,每月方方面面的用度更是繁琐如牛毛,亏得宜敏内力已有小成,又都是上辈子做惯了的事情,这才能一个上午就搞定所有的账册,换了其他人怕不是要十天半个月了。
宜敏看着底下那一排排站得笔直的管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本宫对尔等这个月的表现很是满意,有功则赏是本宫做事的原则,尔等若有何要求不妨道来,本宫自会酌情考虑。”虽然账面上微有瑕疵,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她也不想做一个人见人怕的主子,适当的时候也要松松手,给底下的奴才一点甜头吃,否则还有谁肯甘心为你卖命?
“奴才谢主子,这些事情都是奴才等的本份,岂有厚颜讨赏的道理?”内务府总管噶礼带头跪下行礼,话里话外都是恭敬小心,却是将宜敏的施恩不着痕迹地推了开去,他可不想这位主子将人心都拢了去,到时候他这个总管岂不是形同虚设?
宜敏美眸微垂,冷冷地睨了噶礼一眼,芊指轻敲座椅扶手,似笑非笑地道:“噶礼总管倒是个本份的,不过这话倒是有趣得很,难道噶礼总管要代表所有的管事拒了本宫的恩典?”
噶礼闻言顿时脸色一白,听这语气就知道皇贵妃定是心中不悦了,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这位主子如今定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额头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位从来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掌管后宫的十来年,犯在她手里的管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能有翻身的余地?
跪在噶礼后面的管事们纷纷用眼神凌迟着前面的背影,心中暗骂噶礼多事,谁不知道在这紫禁城里,赏也好、罚也罢,都要看主子的心情而定,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何况皇贵妃是什么人?那可是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主,既然说了会考虑众人的要求,那就绝不会信口开河,对一众奴才可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场的众人虽然大小是个管事,但是试问谁没有个需要求人的时候,如今噶礼一句话把皇贵妃难得的好意顶了回去,不但可能惹得皇贵妃不悦,更是断了一些人难得的机缘,如何不遭人恨?
要知道宜敏平日里积威甚深,可不是天天发善心的主,哪有奴才敢求到她面前?如今难得她心情好,竟然有人敢扫了她的颜面,她岂能善罢甘休?就在宜敏冷笑一声,正打算发作的时候,却见尚嬷嬷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宜敏脸色微变,挥手示意尚嬷嬷站在一旁,她不再理会噶礼,只是淡淡地对众人宣布:“本宫既然开了口就不会收回,你们但有所求就报到钟粹宫大总管那里,本宫自会酌情考虑,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奴才叩谢皇贵妃娘娘恩典。”这些管事被宜敏突然其来的话砸的一阵眩晕,只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们自然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一些他们看来极为难办的事情,到了皇贵妃手里简直就不值一提,得偿所愿的机会还是极大的。
就算那些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启齿的人,如今有了皇贵妃这句话,也是喜笑颜开,明面上不能讲,还不能私下里去寻钟粹宫大总管不成?顿时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所有人心里都对尚嬷嬷感激不已,简直就是及时雨阿!噶礼也趁机偷偷擦了擦冷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昏了,皇贵妃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主。
宜敏冷眼看着众人迅速地退出钟粹宫,盯着噶礼看了好一会,直到他身形微微颤抖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这奴才莫不是内大臣当久了,连自个的身份都忘了?今日竟敢当着众人驳了她的面子,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今日若不好生震慑一番,来日还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呢!别以为她不知道噶礼这奴才收了惠嫔和明珠多少好处,三阿哥保清从小养在噶礼府里,这奴才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想头,但愿这个奴才是个识相的,否则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嬷嬷,你说皇上已经进城了?”宜敏暂时抛下心中的打算,转而问起刚刚赖嬷嬷匆匆禀报的话,原来康熙已经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就连宜敏也没知会一声,若非宜敏早就料准了康熙必然会回来一趟,说不定也发现不了他的行踪呢,可见康熙此行做得有多隐蔽!
“回主子的话,奴才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已经进了神武门,想必不久就能进后宫了。”尚嬷嬷连忙将所知的消息全都说出来,毕竟主子从昨儿起就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盯紧了各处宫门,一有皇上的消息立刻来报的。
宜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绝美弧度,甩了甩帕子站了起来:“很好!本宫也该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了……嗯,对了,可别忘了将那些上好的药材带上。”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就让她好好地为康熙演上一出好戏,这将会是孝庄最后的舞台,希望这位太皇太后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呢!
康熙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之中,兜帽掩住了他的面容,不走到近前细看,相信没有人能一眼认出他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康熙显然赶了极长的路,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不过康熙没有歇息片刻,快步疾走在通往后宫的宫道上,侧后方紧跟着的禁卫军大统领喀纳,前后都有禁卫随行,将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驱赶开去,以免泄露康熙回宫的消息。
至于巡逻的侍卫更是不用说,有喀纳这位大统领在,自然没人敢有二话,毕竟这样一群气势逼人的禁卫明显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明哲保身是宫廷生存的第一要务,以至于一身黑斗篷打扮的康熙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后宫横行。
“魏珠,近日后宫情况如何?”康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低声询问跟在他另一侧的一名太监。这名唤魏珠的宫人年约30岁,一身普通内监装扮,面目忠厚老实,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从他能够与喀纳并肩而行就知道其地位不低,至少在康熙心中,地位应该不在喀纳这位禁卫大统领之下。
“回皇上,由于三天前太皇太后不曾顺利出得慈宁宫,此事已经被皇贵妃娘娘压了下来,宫中不曾传出任何风声,那些接到太皇太后懿旨的宗亲也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旧病复发,即使有所疑惑也没人敢造次。”
魏珠从斜后方偷眼看了看康熙,见他面色不变,周身凌厉的气势却松了一松,显然对宗亲的识相颇为满意,于是接着道:“至于皇后娘娘,当场就被皇贵妃娘娘命人送回了长春宫,不过从那日起皇后娘娘行为就有些怪异,看起来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却不肯让太医诊断……。”
康熙闻言冷哼一声:“神志不清?怕是借故脱身吧!以后皇后之事不必再报,朕自有主张!太皇太后如何了?”他对皇后这个毒妇早就死心了,当年让她在长春宫礼佛已经是他顾念结发之情,这才给她最后一份体面,就算这些年她私底下时不时做些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却懒得计较,如今既然她觉得好日子过够了,他不介意收回对她的最后一点顾念。
“太皇太后自那日发病就一直卧榻不起,太医说太皇太后这次的病情极为凶险,若不好生看顾恐怕熬不过这一关,皇贵妃娘娘只得每日亲自过问太皇太后的病情,送到慈宁宫的药材都是最好的,有些据说还是皇贵妃私库里的好东西,只是太皇太后对皇贵妃不假辞色,每次见面都……都恶言相向……”
魏珠说到这里就停了口,不敢再说下去,其实何止是恶言相向,凡是听过的人都觉得不堪入耳,简直就是泼妇骂街,对于能够一直微笑以对的皇贵妃简直是高山仰止,这才真的叫大度容人呢!魏珠只能在心中对着太皇太后偷偷腹诽,不敢表现出任何的鄙夷,更不敢对康熙重复那些污言秽语,不管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有再多的不痛快,太皇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祖母,彼此间血浓于水,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当奴才的说嘴,万一皇帝什么时候就顾念起旧情,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当奴才的!
康熙身形微微一顿:“皇贵妃每日都亲自去慈宁宫?”他可是知道当初宜敏对太皇太后的作为有多么失望和难过,这些年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提起,毕竟她差点就在那里丢了性命,康熙比任何人都了解宜敏的骄傲和自尊,没想到宜敏竟然肯再次踏入慈宁宫,并且顶着太皇太后恶劣的态度日日探望……
“是的,皇贵妃娘娘给太医院下了死令,一定要保住太皇太后的性命,说是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也不能在这当儿影响皇上的木兰之行……”魏珠作为康熙放在明面上的暗卫,对当年太皇太后和皇贵妃的恩怨可谓知之甚祥,也因此更为佩服皇贵妃的能屈能伸。
不是谁都有那份心胸,能够放下昔日恩怨,甚至宁愿忍受日复一日的羞辱,也去救治自己的仇人,要知道这位可是在后宫说一不二的皇贵妃,平日里谁敢对她不敬都别想有好下场,如今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对皇上是何等的上心了。
康熙闻言心中一凛,瞬间便明白了宜敏的用意,倘若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病逝,那就是国殇,任何事情都必须为此让道,他筹谋已久的木兰之行只能无疾而终,毕竟任谁不可能在祖母过世之时还在外狩猎玩乐吧?
何况一旦国殇,至少三年之内不能进行大型庆典性活动,那么康熙那什么当借口去安抚蒙古?安抚不了蒙古,他如何安心对台湾用兵?天知道三年之后南方局势将发展到何等地步?如今天地会就敢当众行刺一国之君,三年之后指不定台湾直接举起独立了,宜敏正是知道木兰秋狝对他的意义,才这般委曲求全的吧?
魏珠一直注意着康熙的反应,敏锐的耳力听见康熙喉间低低的叹息,连忙低下头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显然皇上已经领会了自己话中隐含的意思,那就是皇贵妃为了他牺牲良多!
魏珠在宫里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私下里却是暗卫的头目之一,不过明面上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平日里为了隐瞒身份没少任人糟践。康熙虽然重视暗卫的作用,却不会关心他们平日里如何生存,就算死了顶多换一个罢了。
而皇贵妃平日里高高在上,宫里的奴才几乎人人都怕她,原本魏珠也觉得皇贵妃这样一个厉害之极的女人,想必是心肠冷硬、心狠手辣的主,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改变了这种想法,觉得皇贵妃其实是个心地良善的人。
那次他如平常一般受人欺辱,不知为何那些人下手比平日里重得多,偏偏他不敢出手暴露身份,只能抱头忍受着众人的毒打,这个时候恰好皇贵妃仪驾经过,便顺手帮他解了围,又见他遍体鳞伤的模样,便多问了他几句,当场虽然没说什么,事后他却被换了个清闲体面的差事。
虽然皇贵妃没有明里帮着他,但是宫里的奴才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他入了皇贵妃的眼,从此再没人敢轻易欺辱他,甚至还反过来奉承讨好于他,没有人天生喜欢活得卑微,也许此举对皇贵妃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魏珠来说却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足以让他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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