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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说完这句话,抬手对着前方一指,那迷蒙不清的暮霭顿时散了许多,方涧流都能将地面上的青石砖看的清清楚楚。
方涧流正想回头说声谢谢,那青年略嫌单薄的身影已经离开丈许距离,那些桌子椅子,也都归于无形。他手上似乎提着一盏灯,在大路上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
他应该……和顾城越是同一类人吧。
果然做这种行业的人都是神神叨叨怪里怪气的。方涧流的脑海中回放出几次见到顾城越的情景,却不由得微微挑起了唇角。
不过……他们都不是坏人。
尽管整天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行为粗鲁自以为是,但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救了自己。方涧流这才想起来,都没好好和他道过谢。
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感谢他。嗯……再也不叫他死人脸了。
方涧流做了几个深呼吸,就踏上大路一个劲地往前冲。
这条路似乎越来越宽,方涧流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仿佛在四野回响。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却看不到路的尽头,只有影影绰绰的红灯笼提醒他方向。
什么声音……?
方涧流忽地停了下来。夹着腥气的冷风告诉他,他身后有东西!这味道如此熟悉,方涧流一想起来,霎时觉得血管都冻成了冰。
那只修罗……就在他身后!
凉凉的呼吸擦过他的脖子后颈,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方涧流仿佛看见她张开的口中森森利牙就要咬断他的脖子!
“啊——!”方涧流爆发出求生的力量狠狠挣脱她的束缚,往后踢了一脚向前猛冲。但他知道这种反抗不会有任何用处,对方的速度和力量都超出人类数倍,也许刚才没有把他吞下去只是存心玩弄一下猎物。
“顾城越——!”方涧流的喊声带上了哭腔。这一次,这一次顾城越怎样也赶不及来救他了……但是……
但是我还没有亲口对你说谢谢。
对不起。
心神巨颤,手中的茶杯差一点打翻在地。虽然及时握住,却也溅出了不少茶水。
“失礼了。”
顾城越将茶杯放回案上,目光落到自己的小指上。果不其然,那条红线渐渐淡去消失,最终归于无形。
竟然还是给他弄断了。
顾城越不否认自己当下真有一把捏死方涧流的冲动。
对面的人用扇子掩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却掩不住笑弯了的眼睛,“真没想到你也会有头爆青筋的表情。可惜可惜,我不是红鸾,不然还能帮你看看这让你舍得用红线来牵的人,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
“与我这般的人,最好无缘。”顾城越面上不见表情,却暗暗在心中感知方涧流此时的方位。但没有了红线牵引,顾城越再怎么竭力搜寻,那熟悉的气息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杳无声息。
对方喝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说道,“你来问我的事,实在无可奉告。一来,天机不可泄露;二来,有位麻烦的同僚近日在这附近走动,若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少说也要倒霉四五百年。我可不想沾这种晦气。”
同僚?
南斗天机,为天寰众星之一,应天数而生,始于鸿蒙之时,终于天地寂灭。九天众仙不管仙格再高,见到他也该尊称一声星君。能令天机星君避之不及的同僚,难道是紫薇大帝亲临了么?
但他越是这么说,顾城越越是相信这件事绝非巧合。
自从海灵事件,赤色珍珠被盗之后,几乎所有的灵修者都感觉到了风水地气的骤变。山川脉络先天而成,但神奇之处在于,地气并非如天上星辰一般亘古不变,故有“十年风水轮流转”之说。照理说,早在大禹治水之时,龟负河图,献于人君;又经数百代灵修者反复勘研,九州之内的风水穴早就被测定。不想鲛人事件之后,在鲛海之下竟然出现一处巨大的风水眼,气势之大,引起方圆百里内的魑魅魍魉纷纷骚动不安。濮阳上下倾其人力,都无法平息蠢蠢欲动的妖众,有些稍有修为的精怪,借着穴眼灵气,竟已修出了人形!
最后还是濮阳澈率领多位灵修者,在穴眼八方设下封魔结界,才勉强制住了源源不断外泄的灵力。但人力岂可与天地抗衡,濮阳澈自设下结界之后便元气大损,至今还在主宅调养。
但没想到,天算自绝,黑龙升天之后,濮阳澈费尽心力设下的结界,已经隐隐有被冲破之势。如今濮阳澈闭关休养,灵修界群龙无首。有的认为天地自有定数不必大惊小怪;有的只求自保,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的竟宣扬起灭世之论,一时人心惶惶。
自古以来,三界之间泾渭分明,但妖一直处于三界的灰色地带。大多数妖的本体不过生灵甚至器物,因机缘而成,有些妖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便远离人世自行修炼,但少之又少;大多数妖都与人类杂居,在上古之时,与人通婚更不罕见。人类血肉凡躯,寿数有限,七情六欲无一不为所苦,只要稍有道行的妖,便能呼风唤雨,被人类奉如神明般的存在。若是它们真能福泽一方,天界一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人间疾苦太多,神明只有那么几个,哪里庇佑得过来。
但妖毕竟不是神仙,有几个能真心为凡人谋福祉。借庇佑之名,索取人祭的有之;假借神名,以邪教蛊惑百姓的有之;更有甚者或至庙堂,或入宫闱,窃国祸国者,亦有之。
灵修者,就是维持人和妖之间平衡点的一群人。
现在微妙的平衡岌岌可危,这风水眼又来的蹊跷。濮阳涵终于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和对父亲的担忧,亲自来求顾城越:
“地脉骤变,现在灵修界已经乱成一团,根本不听指挥。家父曾经试过以先天八卦推衍天意,却没想到铜板尽碎,家父也吐了一大口血,险些伤到脏腑。”濮阳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求人,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不是那只叫楚枫明的大犬静静地守在他身边,恐怕他就要倒下去。
“所以……请你……务必前往鬼界一趟。”濮阳涵从怀中拿出一张名帖,“这是濮阳先祖一次因缘巧合,正好让入凡历劫的天机星君欠下一个人情。现正当天机星君轮值,拿着这张名帖便可问他任何事情。”
顾城越默默接过,算是答应。濮阳涵看着他许久,像是想等他说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带着大犬离开。
却没想到,这张得来不易的名帖,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因事关重大,顾城越才没带着方涧流一同前来。这天机星君遮遮掩掩,分明是知道内情却不肯坦言。顾城越本就不是擅于辞令之人,从这圆滑星君口中半句消息也套不出来,心里又担心着方涧流的安危,一时竟然想不出半点应对之策。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顾城越当即起身,“既然星君不肯说,那我就告退了。此事关系万人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望星君三思。”
那张名帖留在案上,已被茶水渍了些许,濮阳二字之下,那人的名字已经模糊不清。
多少年了呢……那次入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剑眉星目,指点山河,一派以天下安危舍我其谁的气魄。
不忍心告诉他,天机深不可测,生死祸福皆有命数。他以一人之力,终究是无法力挽狂澜;他执迷不悟,只会落得半生孤苦。
今生他不知落在哪户人家,是否依旧意气风发,依旧挥斥方遒。
他天机星君只需掐指一算,生生世世,都能找到他现在何处。但他从历劫回来之后,便再没握过算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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