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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疑心大起,瞪起眼睛问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肖管事似也不想说,可这么大的事,他实在忍无可忍,待他哆嗦着把事情说了一遍,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息,担心地着夏浔,生怕他变成第二个发了疯的肖管事,立即提了刀去找杨家算帐。

夏浔的脸色发青,却没出现暴跳如雷的情形。

杨充对人性计算得很准确,为人子的,就算是夏浔这样经过现代法制熏陶的人,如果祖坟被人刨了,哪怕对方打着家族的幌子,拥有宗法的处治权,难说他就不会失去理智,上门拼命,而在那个时代,这更是一个孝子的必尽之义。

但,夏浔不是杨旭,他对杨鼎坤夫妻,只有道义,没有感情。上一次回到祖屋,到老屋被人糟踏的不成样子,他愤而动手,既是为了偿杨家的义,同时也是因为这是对方一个耳光硬生生掴在他的脸上,他要做这一家之主,就不能不有所表示。

这一次,对方变本加厉,所作所为更加恶劣,如果他是真正的杨旭,那真的只有不顾一切,杀人泄愤了。但他并不是杨旭,所以他反而清醒过来,立即意识到了对方的真正用意所在。

这个仇,要报!但是不能搭上自己。

夏浔喘了两口大气,慢慢平静下来,冷静地问道:“先父先母的棺椁,现在何处?”

肖管事老泪纵横地道:“被他们弃在杨氏坟地外的山脚下。”

夏浔拍拍他的肩,向跟出来的那些同样义愤填膺的工匠们抱拳说道:“各位,杨某家里人丁稀薄,没有人手。杨某想劳驾各位帮把手儿,帮杨某把先父母的棺椁抬回来,可使得么?”

“杨公子,你别客气,应该的,应该的。老杨家干的这叫人事儿嘛,呸!我们这些外姓人都不下去了,走,大家伙儿帮忙,帮杨公子把老太爷、老夫人的棺椁请回来。”

对面树荫下,南飞飞到这样的情形,不觉有些意外:“姐,他没去跟老杨家拼命啊。”

谢雨霏躲在树后,担心地道:“这样才更叫人担心。受此奇耻大辱,他岂肯善罢甘休?他此刻毫不激愤,怕不是心萌死志,要先安顿了父母遗椁,料理了一切后事,才去与人拼命?”

“啊?”南飞飞惊慌道:“不会吧?要是这样,咱们拦得住他么?”

那边,夏浔汇集了正在家帮忙建造的工人匠人,一大伙人拿着工具直奔杨家祖坟,一路上整个镇子人迹全无,所有门户都关得紧紧的,只有大街上做生意的外姓人,用一种怯怯的目光着这些人走过,直到他们出了镇子,这些人才松了口气。

暗蹑着的萧千月对夏浔的反应也有些意外,但他的分析与谢雨霏大体相似,越是如此,恐怕杨旭心的愤怒越是不可遏制,他不禁暗赞罗佥事料事如神,如果此刻罗佥事还不露面,恐怕这件事真的不能善了了。

夏浔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杨家祖坟山脚下,却没到两具棺椁,正诧异间,就见一个穿着短褐,挽着裤腿,头戴竹笠,手提着钓杆的人从山脚下的小溪旁走过来,小荻连忙上前询问,那人道:“你们是亡者本家?啧啧啧,这是谁呀,干的事忒也缺德。方才棺材抬到山下就弃之不顾了,我见一些好心人路过,问明情况后便把棺材抬走了,说是……”

他挠挠头,说道:“喔,对,说是先抬到天师观去寄存,等着亡者后人来找,免得日晒雨淋,让亡者不安。”

夏浔忙道一声谢,向随来的工匠们问起,有人知道那天师观所在,一行人便又折向天师观去,那钓鱼翁微微一笑,弃了鱼杆扬长而去。

天师观不是很大,只有一个香火道人,带着两个小徒弟,香火不旺,观后有三亩山田,师徒三人赖此为生。

夏浔进观一问,那香火道人忙道:“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些人给了贫道一些香油钱,把棺椁暂时寄存在观后了,说是本家子孙必会来寻的,不会在此存放太久,原来就是施主你呀。不过这个时辰,可不适宜请灵回宅了,施主不如明日择个吉时,做场法事,再请高堂回家,择地安葬为宜。令尊令堂的棺椁现在殿后安放良好,请随贫道来。”

两个小道士自后面拦住了跟上来的诸人:“各位施主尚请留步,事情经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家师说:遽然动土,亡灵不安,唯有直系亲人方可进去,此刻诸位进入,与你们大为不利,还请在此等候。”

那时候的人很信这些,小道士一说,众人乖乖站定,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道观确实冷清,前观已经够破烂了,后观更是空空荡荡,过了天井,到了门前,香火道人推开殿门,肃手道:“施主,请。”

夏浔举步进去,就到两具棺材,一具已十分沉腐,另一具却还是新的,正是他此番反乡,扶灵回来,刚刚下葬不久的杨鼎坤的棺椁。

这时夏浔忽然发觉身后声息不动,急忙一扭头,就见那香火道人已不知去向,却有一个发挽道髻,身材颀长,身穿月白色道袍,面如冠玉的年人,静静地站在殿下。

他举步进来,神色肃穆,双手合什,向杨鼎坤夫妇的棺椁拜了三拜,慢慢直起腰来,缓缓说道:“你在青州做的事,很不错。做商人的,莫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你虽有冯西辉等人相助,能得到齐王的青睐,这股子机灵劲儿,就差不了。你在北平,做的更好,挫败了蒙人的阴谋,救了燕王殿下一家。可这一回,你做的很不好。”

这人慢慢转过身来,双手往身后一负,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错在了哪里?”

好象心有灵犀,夏浔忽然就知道他是谁了,可是为他风采所摄,竟然忘了施礼,只是跟着他的话头儿问道:“错在哪里?”

年人冷冷地道:“你错就错在,自以为可以跟他们讲理。其实……,他是君子也罢,小人也罢,我们根本不需要同他们讲理,需要他们服么,他们怕就够了。什么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达到目的。”

年人目光向棺椁淡淡地一扫,又问:“令尊令堂受此奇耻大辱,你打算怎么做?”

夏浔斩钉截铁地道:“主谋者,必须死!”

年人冷哼一声:“这就够了?你打算怎么做?提三尺长刀,血溅五步,逞匹夫之勇?”

夏浔眉头一跳:“那么……我该怎么做?”

年人冷冷地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送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还有,拼命是最蠢的法子。别人不该死,也可以死,如果该死,就更要死。而我们,不管该不该死,都不可以死。从来都是咱们欺负人,哪能轮到别人来欺负咱?”

他“啪啪啪”三击掌,萧千月立即应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大人。”

年人举步迈出大殿,悠然留下一句话来:“我留他帮你,好好做,莫折了咱们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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