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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扇外传来小黄狗扒拉门框的声音,陆喻舟完全不搭理,弯腰撑在宝珊两侧,与她几乎鼻尖贴鼻尖。
想是在客栈外隐藏多时,他身上带着一股花香,与衣料熏染的沉香交织,很好闻,但宝珊不喜欢。
看小姑娘别开脸,陆喻舟掐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与她四目相对,“为何要跑?”
“你刻意装聋,我再说几遍能有用?”宝珊尽量控制着紊乱的气息,让自己保持冷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她想要自由身,想要过寻常女子过的日子,想要有个家,有家人和孩子,不想再强颜欢笑了。
刻意装聋。
头一次听她讲出这样刁钻的字眼,陆喻舟起身点亮烛台,跳动的火苗映入男人漆黑的眼,“我要是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呢?”
宝珊愣住,只听男人吟笑,“只要能给你一个家,就不在乎新郎官是谁了吗?还说是,无论我怎么做,哪怕三媒六聘,你也不愿跟我回去?”
两人身份相差悬殊,纵使他出自真心,也不可能成事,更遑论他只是在调侃挖苦。
宝珊挪到床边,站起身,从包袱里取出官家给的钱袋,双手呈到男人面前,“在贵府生活两年,奴婢也不想以逃的方式离开,这里面的钱两远超二十两纹银,还请主子能高抬贵手,给奴婢一条生路,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姑娘身上还穿着一件单薄中衣,看着弱不禁风,眸光却异常坚定,明明还是温温软软的模样,却是他再也抓不住的人儿。
陆喻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深知自己在逼迫人,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可自从那晚被算计,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后,就一直在打破自律,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自己失了风度,又没得到愉悦,何必呢?
陆喻舟在心底自问,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是单纯的发泄欲念,还是有了凌驾于理智之上的心动?
剑眉微微蹙起,他坐在床边陷入思忖。
宝珊后退几步坐在圈椅上,心里忐忑,不知他在思量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动摇了,也许这次真的可以彻底摆脱与他的束缚。
一门之隔的堂屋里,慕时清叩住想要撞门的慕夭,“让他们好好谈谈。”
慕夭揉揉发疼的脖颈,跺跺脚,“陆子均要是欺负宝珊怎么办?”
怕他不理解,慕夭红着脸道:“就是那种欺负。”
那种欺负慕时清挑眉,没有接话茬,可卧房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根本不像慕夭设想的那样。
慕时清拉着慕夭坐在桌前,静等里面的人走出来。
齐冰抱起一直冲猎犬们龇牙的小黄狗,走到窗前坐下,捂住小黄狗发抖的身体,心道这小东西怕成这样,还是选择拼命护主,想必加以训练,能成为优良的军犬。
随着天边鱼肚白,微弱的晨曦映上窗纸,陆喻舟终于有了反应,“你意已决?”
宝珊心跳加速,同时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他同意了。
“是,奴婢想好了。”
陆喻舟挽起衣袂,“卖身契拿来。”
宝珊不明所以,掏出卖身契,递过去时指尖都在抖。
陆喻舟咬破拇指,在卖身契上印了一个带血的手印,之后把卖身契丢给宝珊,起身时敛起了全部的情绪,眼底薄凉更甚从前。他又恢复了那个端方自持、不讲请面的汴京第一公子。
拉开门扉时,宝珊站起身,有礼貌送别的意思,可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卧房,身形如鹤,衣衫飘逸,不缠红尘烦恼丝。
对宝珊的那一点点怜惜,被他彻底猝灭在心底。与人比起绝情,他没输过,又怎会因为一个不情愿的女人,失了自己的风度。
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吧,不过一抹倾城色,见之忘之。
客堂内,陆喻舟恢复了翩翩气度,躬身作揖,“让先生见笑了。”
慕时清拍拍他的肩头,“还能赶上早朝吗?”
“告了半日的假。”
“我送送你。”
朝霞满天,春风阵阵,吹乱师徒二人的衣摆,陆喻舟停下脚步,“容学生问句不该问的。”
慕时清斜他一眼,打趣地问:“既是不该问的,为何还要问?”
既然心里放弃了宝珊,就可以更为理智地来分析宝珊的身世了,但没有十足把握之前,陆喻舟不想给了先生希望,又让先生失望。
不能直接,就只能迂回试探,陆喻舟淡笑道:“慕宰相时常跟学生念叨先生的婚事,说先生三十好几,还不成亲,他很是担心。”
慕时清缄默。
陆喻舟又道:“学生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先生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何止无怨无悔,是肝脑涂地地臣服,是不加理智的痴缠,是肝肠寸断的相思,可这些,慕时清不会与旁人提起,哪怕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是一个值得的女子。”他说得云淡风轻,眼尾泛起浅浅的红晕。
“先生”陆喻舟顿了下,目光一晃,“可曾得到过她?”
这话触及别人的私密,不该拿到台面来问。
意料之中,慕时清没有回答。
气氛凝滞了一息,陆喻舟知道不能再追问了,否则必露出马脚,他转而一笑,“先生请回吧。”
“好。”慕时清只当陆喻舟这个年纪好奇情与爱,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握了握对方的手,“子均,据我的眼线调查,皇城司一直有人想要扳倒你和家兄,你比家兄冷静,要多劝劝他,不可在官家面前,与皇城司硬碰硬。很多时候,想要瓦解一方势力,需徐徐图之,做足准备,方可水到渠成。”
陆喻舟颔首,“谨遵先生教诲。”
慕时清拍拍他,“好了,快回吧。”
扈从牵来黑色大宛马,陆喻舟翻身上马,反握马鞭拱了拱手,“学生告辞。”
慕时清抬下手,目送一行人离开。
缃国公府。
当缃国公得知长子为了一个女人跟朝廷告假,连早朝都不去上时,气得差点捶胸,他的长子从来都是冷静理智的,从不沾花惹草,洁身自好,何时为了女人昏过头?
简直糊涂!
早膳时,缃国公再三强调,即便世子把那女子带回来了,也不允许放行。
众人点头哈腰,连连应声。几个大丫鬟互视几眼,心里美滋滋的,没有了宝珊的威胁,以她们讨人欢心的本事,说不定能吸引世子爷的注意。
晚膳时分,陆喻舟回到府邸,发现仆人们都在偷瞄他,拢眉道:“有事?”
世子爷的一句质问,让仆人们抖了几抖。
“没事儿。”
“对对,没事儿。”
陆喻舟懒得理会,径自去给父亲请安。
二进院正房内,缃国公一边对着笼中鸟吹口哨,一边没好气地问道:“今儿去哪儿了?早朝都没上!你可知有多人盯着你呢,你怠惰一点,就会被人揪住把柄。”
陆喻舟语气平平,“儿子明白,以后不会了。”
缃国公斜睨一眼,见他没有异常,稍微宽心,“那个女子呢?”
别是安顿在外面,那会留下隐患的,明儿再怀上子嗣,辱了门楣。
陆喻舟平静道:“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
这让缃国公有些惊讶,“真的?”
“嗯。”
儿子很少跟自己聊私事,能说到这个份儿已是难得,缃国公见好就收,笑呵呵道:“来看看为父新养的金丝雀如何?”
金丝雀
陆喻舟没有上前,行礼后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那只漂亮的金丝雀不知被谁放飞了。
宝珊一行人继续南下,这一次,她们中多了一位长辈,这位长辈不但没有架子,还亲自驾车、生火、烧饭、规划路线,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令人舒心又放心,连齐冰这样凡事靠自己的人,都被慕时清深深的折服。
慕夭时常抱着慕时清的手臂,跟他絮絮叨叨,欢脱的像一只小麻雀。
宝珊时常站在他们身后,盯着慕时清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位和颜悦色的长辈有着一颗孤独的心,虽然总是给人一种暖煦感,但他的内心非常孤独,可能是境界和学识太高,鲜少有人能够匹敌。
几人行进的速度不快,走走停停,跨过叠嶂的山脊,淌过湍急的河水,领略了很多名胜,等抵达江南一带的镇子时,已是暮春了。
草长莺飞的江南小镇,到处绿水环绕,才子们结伴泛舟,言笑晏晏,吟诗作对,别有一番娟秀意境。
宝珊撑着油纸伞坐在船头,静静观雨。
木船穿过一座座桥洞,有些颠簸。很多初次坐船的人会感到不适,甚至晕船,宝珊倒是没有晕的感觉,却觉得后背发凉,没甚力气,还有点犯困。
慕夭看她一直在按揉太阳穴,递上水囊,关切问道:“不舒服?”
“还好。”宝珊抿口水,抚抚胸口,又觉得一阵恶心。
看她苍白的小脸,慕夭断定她晕船了,“你最近胃口不好,吃得跟猫食似的,一会儿到饭庄,多吃点饭菜。”
“好。”
“快到地方了,再忍忍。”慕夭揉揉她的头,“要不,你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
实在是难受得慌,宝珊合上伞,靠在慕夭肩头,闭上了眼。
与船夫闲聊的慕时清转眸之际,担心她们淋雨,递给慕夭一把大伞,“你们用这把伞。”
慕夭一边撑开伞,一边给宝珊哼曲,“我跟二叔学的曲子,小时候,我吵闹着不睡觉,爹爹哄不好我,就把我抱到二叔的院子里,二叔一给我哼这曲子,我准能安静下来。”
宝珊闭眼聆听,依稀觉得这首曲子很古老,古老到好似在襁褓中就听过,可襁褓之婴哪会记得事儿,“以前没听人唱过着曲子。”
慕夭特骄傲地道:“是二叔自己作的曲儿。”
宝珊对慕时清又多了几分钦佩,曲子悠扬,能让人沉下心来,她呼吸均匀,渐渐睡去。
慕时清走过来,坐在两人身后,问向慕夭:“你发没发现,这丫头最近总是犯困?”
还真是
慕夭点点头,“舟车劳顿吧,待会儿让她早点歇下,咱们明天也休整一日,不出游。”
这时,木船又摇晃一下,宝珊哼唧一声,好像很难受,但没有醒过来。
慕时清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鹤氅,披在两个姑娘身上,“待会下了船,咱们寻家医馆,给她看个诊。”
“嗯。”慕夭扭头小声道,“昨儿夜里,宝珊悄悄跟我讲,她很羡慕我能有您这样的二叔。”
慕时清蹙眉笑了笑,刚要打趣她,木船又晃了下。
浅眠的宝珊忽觉胃部不适,捂嘴干呕起来。
慕夭急忙向船尾的齐冰摆手,“有牛皮袋吗?”
齐冰抱着小黄狗走上前,腾出一个装点心的牛皮袋,递给宝珊。
宝珊撑着袋子呕吐,快吐出胆汁了。
小黄狗跳到船头,一个劲儿盯着宝珊平坦的小腹,“汪汪汪”的叫起来。
慕夭不懂小狗子为何忽然吠叫,怕它吵人,慕夭把它丢回齐冰怀里。
小黄狗还是盯着宝珊看,一个劲儿地吠叫,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冲着宝珊吠叫了,慕夭和齐冰不明所以,却听船夫猜测道:“我家婆娘刚怀上身孕时,我家狗子也时常冲她吠叫,这位姑娘会不会害喜了?”
闻言,宝珊蓦地瞠大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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