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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荆天明顿时豁然开朗,觉得身上这两千多针一点儿都没白挨。端木蓉继续道:「人之气血譬如水流,十二经脉是为沟渠,至于这奇经八脉便好似湖泊大海,沟渠江河之水满溢则蓄于湖泊,沟渠江河之水不足则湖泊江海之水回补之。你可记住了吗?」

荆天明一点就悟,说道:「呀!我明白了,这就是叫人将内劲于何处存放、何处取用的功夫?蓉姑姑,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好孩子真聪明。」端木蓉叹了一口气,突然正经起来,严厉地说道:「在我教你奇经八脉之前,你得先发下毒誓,言明日后你无论身陷什么险境,绝不会将此学告诉任何人。」

「好!」荆天明起身走到窗边,跪了下去,对天言道,「弟子荆天明……」

「等等。」端木蓉打断他,「我教你学问,这是我吃饭得付的菜钱,可没打算收你为徒,要成为我神都九宫门下徒弟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弟子什么的,你还是省了吧。」

这还是荆天明与端木蓉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的出身门派,但荆天明自幼不是处于秦宫、便是待在包子铺,对于江湖上众多门派均无概念,只知端木蓉不愿收他为徒,荆天明知道端木蓉性格诡异,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诚恳地道:「我荆天明对天发誓,蓉姑姑今日所教之学,绝不对人提起,若我说出一字一句,就教我双目失明,心碎肠断,死无葬身之地。」

「起来吧。」端木蓉见他心诚意切,发了这么一个毒誓,拉他站起,仔细讲解起来;「所谓的奇经八脉乃是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这八条经脉组合而成。」接着,端木蓉将各属八脉志诸多穴道名称一一告知荆天明,穴道虽多虽杂,但都是这两年间端木蓉来来回回在自个儿身上所刺穴道,有些穴道他早已知道,有些虽然忘记,但经端木蓉一提也就了然于心。

端木蓉又道:「我反复推敲这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之间,实有八个经气相通的穴道,我只说一遍,你可记住了。手厥阴内关穴通阴维脉、足太阴公孙穴通冲脉、手太阳后溪穴通督脉、足太阳申脉学通阳跷脉、手太阴列缺穴通任脉、足少阴照海穴通阴跷脉、手少阳外关穴通阳维脉、足少阳临泣穴通带脉。」荆天明连忙背诵思索端木蓉所说之理。

端木蓉不理,续道:「内劲无论是从十二经脉顺流储至奇经八脉,或是从奇经八脉提取到十二经脉为用,接须过此八穴,故此八穴实是修习上等内家功夫之门户。」

荆天明忽然问道:「蓉姑姑,想我师父内力深厚,但他却不明白这奇经八脉的道理,又怎么能够修习到内力如此深厚的地步?」

端木蓉想了一想,说:「想来你师父经年累月修习内家功夫,十二经脉早已通畅无碍,内力若遇满溢,自然而然地透过八穴流进奇经八脉储放,只是你师父不知而已。如今你知道了,你师父得花十年才习得的功夫,说不定你不出五年便能修成。」

荆天明愣然道:「那我五年之后,不就没工夫可以练了吗?」

端木蓉笑骂道:「傻瓜,你知道大海可有多深?」荆天明一愣,顺口回答:「那是无可限量。」端木容复问:「既然如此,那么你说,内家功夫又能练到什么程度呢?」荆天明深吸口气,两眼放光,肯定地说道:「那自然也是无可限量。」两人相视大笑。

隔日清晨,荆天明起个大早在床褥上默记端木蓉所授八脉八穴之法,他本想将八脉及众穴道笔记下来,又恐被人发现,岂不是失信于端木蓉,只好默背心中。

背诵得当,荆天明盘膝而坐,便在床上练起功来,他以意导气,将内劲顺着手太阴经,通列缺穴集于会阴,缓缓上行沿腹部之内直至关元穴,再引导散于任脉巨阙、膻中、紫宫、天突、承浆等要穴。

初时只觉得臂沉脚麻,气阻难行好似毛虫蠕爬,屋外鸡鸣人言声声入耳,但他毕竟受良师教导内家功夫三年有余,加之端木蓉所言在情在理,想那沟渠之水欲入江河,不过仅需初时推动之力而已,一旦力至而后,顺其自然,奔泄入海,一个多时辰以后,意消气自行,荆天明只觉身上心中皆是说不出的畅快,就连盖聂心想今日怎么天明竟尔晏起贪睡,跑来偷偷开他房门看个究竟,荆天明都浑然不知。

待到功成已是晌午时分,荆天明看着窗外,一阵心慌:「奇怪?怎么今天时间过得这么快?看这天色恐怕学堂都已经下课了。」正自懊恼打算要去向盖聂自首道歉,没想到一开门,盖聂早已站在门外侯着,两手背在身后,神色慈祥欣慰。

「好孩子。」荆天明尚未开口,盖聂便朝他微笑赞道,「你本天资过人,更难得习武勤奋不辍,方才我见你修习内功颇有忘我之意,一吐一纳尽皆畅匀绵长,天明,你进益之快远超过为师所料呀。」

要知道若是外家功夫别师他投,授业本师一见之下哪能不知?但这内家功夫,只在体内运转,盖聂只道荆天明勤于修习终有所成,又哪知此时荆天明的功夫乃是汇集了自己与端木蓉所授两门之长。

荆天明见平时向来严格的盖聂忽尔对自己大为嘉奖,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开口喊了句:「师父。」却不知再怎么说下去。盖聂伸出右手摸摸他头,缓步走入房间内,拿出一个包袱,放在荆天明面前,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盖聂解开包袱,露出一柄剑,盖聂缓缓说道:「天明,该是你能拿剑的时候了。」

荆天明一听,激动地说:「多谢师父。」

盖聂取剑在手,左右度端详说道:「这把青霜剑,是为师少时所用,乃是以精铁铸成,今日便传了你吧。」战国末年,兵刃多以青铜所铸,仅有少数兵刃以铁铸成,这青霜剑可说是一把宝剑了。说罢,盖聂将剑交给了侍立一旁的荆天明。

荆天明接过,只见这剑未出鞘,已隐隐透出青气,爱不释手,大喜喊道:「我有剑了,师父!你终于要教我百步飞剑!」

盖聂微笑摇了摇头,又从包袱中掏出一物,拆摊开来,是一张陈旧柔软,色泽皆以褪黄,但质料仍见光滑细致的丝帛,旧黄丝帛上密密写了字,画满图案。

盖聂展开手中丝帛,感叹道:「这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终于能完成为师的心愿。从明天开始,我教你练惊天十八剑。」

荆天明满脸困惑,反问:「惊天十八剑?什么是惊天十八剑?」他猜想大概是师父另一套拿手剑术,只是没跟自己提起过。

「这就是惊天十八剑。」盖聂说着将手中丝帛递了过去,荆天明稚气未退,五官清秀俊逸,看起来很像丽姬,只一双眼睛和固执的眼神脱自于荆轲,霎时间往事历历,仿佛又看见当年荆轲协同丽姬带着这部剑谱来找自己帮忙的情景。

荆天明手握剑谱,颠来倒去地看,自己明明从没瞧过这剑谱,为何师父一副郑重和惋惜的表情,仿佛这块丝帛与自己之间有着深厚无比额的关系似的。

「当年,你爹将公孙剑法加以改良,融会自身于剑术的种种领悟,创了这套惊天十八剑。他赴义就死之前,将这套剑谱和一封血书皆托付给了你韩申叔叔,请他转交我手。」说到这里,盖聂又深深叹了口气,显得既欣慰又感伤,「故人已杳,浩气尚在,今日终能完成你爹的遗愿了。」

荆天明两手紧抓着那块旧丝帛,低头瞪大眼睛,脑中嗡嗡想着:「我爹?谁是我爹?什么惊天十八剑?为什么不是百步飞剑?」他没注意到自己正在发抖,好一会儿才终于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百步飞剑?」

盖聂见他神色有异,料想是孩子忽然见到父亲遗物以致心绪激动,不能自己,伸手安抚他,和缓说道:「先练惊天十八剑,再学百步飞剑。天明你爹不能没有传人。」盖聂一方面是为了先完成故人遗愿,再行师徒之义,二来也是因为经过一番参详研究,心知这套惊天十八剑其实远不如百步飞剑,让荆天明由简入艰本是应该,只是这番道理又何必跟孩子言明,

然而,荆天明脑子里翻来覆去,却依旧回荡着同样几句话:「我爹?我爹是谁?谁是我爹?我爹是谁?」他两眼瞪着剑谱,仿佛看见那一场又一场纠缠他多年的噩梦,耳边听见盖聂的声音,却似乎极为遥远,盖聂正说道:「这剑谱下面有封血书,是你爹亲手所书,也是你爹将你托付与我的遗言。」

荆天明缓缓将丝帛全部展开,果然露出一块破青布,像是临时从袖子上撕下的,当初以血代墨,字迹已然发黑,粗犷无章法,纠结着两个大字,血淋淋地印入荆天明眼中,正是「孤儿」二字。

这一瞬间,他的头几乎要炸裂而开,天旋地转只想着:「孤儿!孤儿!是谁让我变成一个孤儿?我没有这种父亲,我不要别人可怜我,谁都不许可连我!」

荆天明瞪着那块青布血书,两眼布满红丝,面色惨白,摇摇晃晃走到墙角忽地左手微扬,盖聂见状大吃一惊,怒喝道:「你做什么?」

荆天明手一松,惊天十八剑剑谱就这么飘飘摇摇进了炭炉,旧黄丝帛瞬间在炽烈炭火中化作纷纷灰烬,眼见荆天明又想烧毁荆轲的遗书,盖聂当下不及多想,伸手便往荆天明右手按下,夺过那块沾血青布,放进怀中。

盖聂又是气又是疑惑。炭炉里一股浓烈焦味自透出来,而以前那个总是彬彬有礼,读书习武都非常认真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变成眼前这个一脸倔强、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叛逆少年?

盖聂原本拙于言词,但遇上这种事,他觉得不能不讲清楚,静默一阵之后,他语重心长地对荆天明言道:「这套剑法乃是你外祖父公孙羽一门数代家传下来,公孙羽虽比我年长,我二人却是好友,这套剑法我年轻之时曾经见过。后来,你外祖父在濮阳率军抵抗秦国大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可以说是为了天下人而死。你父亲荆轲……」

盖聂说到这儿,荆天明按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忿忿抗辩:「他不是我的父亲。」

盖聂又是一声长叹,仿佛突然间就老了好几岁,他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你在秦宫长大,我也曾听伏念转诉秦王确实对你好,但你仔细想想,那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人,的的确确是你的亲生之父,就算我会骗你、伏念先生会骗你、韩申叔叔会骗你,你母亲丽姬难道也会骗你?」

「你外祖父为了抗秦,将这剑谱交予你父;你父为了刺秦,再将剑谱转交给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一天,这剑谱能交到你手。万万没想到呀,这剑谱好不容易到了你手上,却化为一团灰烬。」

怀想故人,盖聂感到宛若刀割:「我不明白你心中为何如此轻贱这剑谱?你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只盼你想想是万人之上,驭民为奴者,能称作英雄,还是为民请命,甘愿牺牲者,能称作是英雄?」盖聂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荆天明一人呆站,而那炭炉仍兀自烧个不停。

两日之后,盖聂虽怒气并未全消,却在黎明之时唤醒了荆天明,两人来到院中,盖聂言道:「从今日起,我教你百步飞剑。」

荆天明一惊:「师父,你愿意教我百步飞剑?」

「你是我徒弟,我不教你教谁?」盖聂答道。当下盖聂将自己恩师闵于天晚年化繁为简、去芜存菁的三式百步飞剑,从第一式「一以贯之」开始教起了荆天明。

这「一以贯之」与其说是剑招,倒不如说是拿剑、用剑的方法,其中总共只有五种基本剑法,刺、洗、挑、点、抹。当初荆天明与阿月偷看项羽习武,也曾见到武师指点项羽这些用法,不过花了两柱香时间,武师便传授项羽与其对应的剑招,但盖聂授此一式,却足足花了半年功夫。

第二式「一了百了」则包含着剑术其余二十一种用法,无论是崩、挂、云、绞、挽、圈……盖聂尽皆悉心指点,要荆天明练到闭着眼睛也能准确为止。荆天明越练越觉得自己所习百步飞剑,根本全都是剑术基本入门功,毫无招式可言。若说百步飞剑第一、二式,确实是基本功,难道剑招均在第三式之中?若是如此,师父为何对于百步飞剑第三式「一无所有」竟无只字词组提及。

荆天明心中狐疑:「记得小时候明明看过师父与人对打,使出百步飞剑的招式精巧繁复,难道师父因为生我气,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教我百步飞剑吗?是了,师父定然是不想教我,又怕我苦苦纠缠,所以才如此骗我。」

荆天明念及无法学到盖聂毕生绝学,颇觉沮丧,顿生后悔之心「我何不向师傅道歉,请他教我真正的百步飞剑?」但这想头一瞬即过,他心中傲气又生,「算了,师父既不想教我百步飞剑,我也犯不着问他求他。」

盖聂教导越是认真,荆天明便越觉得眼前这人假请假义。心里虽这么想,但在盖聂锐利的目光下倒也不敢偷懒,无论动作多么简单、如何细微,他都力求完美。另一方面,荆天明既然认定了是盖聂为着生气,故意整他,要他求饶,他索性把心一横,心想我偏偏就要做得非常好,秉着胸中傲气跟盖聂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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