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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笑道,“便宜得紧,这是上等的白叠,八文一斤。拿来给下人做做冬衣冬被是最好不过的。”
裴行俭早已静静的看了半晌,听到此处才开口问道,“这白叠平日里都是用来做里絮的?”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去籽的棉花做衣服被子,那得多沉?“我在西市时,曾听说过西州这边有白叠布,想来是用来纺布的。”
店主满脸是笑,“白叠布原是西州才有,比绸缎吸水透汗,又比火麻布柔软舒适,娘子可要看看?”
从半圆形的门走进去,小小的店铺里只放着一张高足案几,上面整齐的叠放着若干匹白叠布,多数是本白色,只有两匹染成了靛蓝,琉璃拿起来看了两眼,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发愁——布料织得极为粗糙,手感只比普通的火麻布略好一点,更别说跟丝绸去比,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用来做衣服?做抹布倒是差不离。她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这白叠布什么价钱?”
店主看到琉璃的脸色便心知不妙,只能打叠起精神笑道,“这批白叠布织得细密,算是上等的,十五文一尺。”
十五文一尺?琉璃还没反应过来,小檀已惊呼了一声,“比绢绸还贵?”
没错,十五文一尺,四十尺一匹,也就是要六百钱一匹,比西州的生绢和绸缎都要贵出一大截更别说和长安去比,若加上运费,这样一匹粗棉布,在长安要卖出定制夹缬的价钱来才不赔本……琉璃不由哑然失笑,难怪她在西市几个月都没见过白叠布,疯子才会运这玩意儿去长安呢
裴行俭也惊讶的走上一步,拿起一匹白叠布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皱眉道,“此物为何这般昂贵?西州有多少人种植?可是极难成活?”
店主叹了口气,“种的人倒有一些,好活得很,你看外面那生白叠,原是不值钱的,山那边天气寒冷,大伙儿多是用白叠来絮被而已,只是纺起来极难,也就是西州城的一些贵人爱用这白叠布来做脸巾和袜子,才有巧手的妇人费心费力的纺将出来,因此都是论尺来卖的。”
琉璃心中盘算,她若记得不错,一斤棉花至少能纺出半匹多粗布来,但一斤棉花只要八文,半匹粗布却要三四百文,这其中的差价……她抬起头来,微笑道,“劳烦裁十尺下来。”
店主原以为这笔生意要泡汤,突然听见这声吩咐,不由眉开眼笑,“娘子果然是好眼光,咱们西州人都知道,白叠虽是看着不起眼,论舒适却是绸缎都比不过的,若是不浆洗,越穿还能越柔软,娘子多用几回自然便知道好处。”手上便忙不迭的拿了尺子来量了十尺本色白叠布,仔细的裁下叠好,双手送到了小檀的手里。小檀一面给钱,一面稀罕的摸了摸,“倒是厚实得紧。”
琉璃笑而不语,只对裴行俭道,“回去我便给你做几双袜子出来,只怕比细麻的要强。”
裴行俭略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琉璃,点头笑道,“好,你给自己也做两双,也好知道这西州的白叠布的好处。”
从白叠店里出来,琉璃心中有事,一路默默盘算,又随手买了些日用之物,挑了些上好的细绫,正想转身回去,裴行俭却道,“琉璃,前面有家夹缬店”
夹缬店?琉璃抬头一看,可不,不远处一家店铺前的木牌上赫然写着“夹缬”的字样,看去好不亲切。她和裴行俭不由相视一笑,一起走了过去。
一走进店门,熟悉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三面墙上那或红fen相间,或蓝白交杂,或做三彩五彩的夹缬,让整个屋子显得一片花团锦簇,琉璃略扫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幅熟悉的婴戏图,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身走向掌柜,“这位老丈,借问一句,您的东家是安家哪支?”
掌柜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琉璃一眼,“这位娘子莫不是认得在下的东家?这夹缬店刚开不久,东家正是长安的安家四房,东家的夹缬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的。”
琉璃笑道,“我姓库狄,舅父的如意夹缬倒也是去过几回的。”
掌柜惊讶的张大了嘴,随即便满脸绽开了笑容,“娘子可是一笔好丹青的库狄娘子?小的久闻大名了,这店里好几幅夹缬还是娘子的手笔,都是再受欢迎不过”
琉璃笑道,“老丈过奖了。”
掌柜拍腿笑道,“小的全是诚心实意,娘子有所不知,这西州贵人的喜好和长安颇有些不同,如今托官家招工匠入西州的福,染坊也有了,雕工也找到几个好把式,只是能画夹缬的画师却实在难寻,这西州的画师多是画佛像的,画出花鸟也和佛爷似的,只能敬着娘子若能……”突然拍了拍头,行礼不迭,“娘子恕罪,小的老糊涂了,东家说过您是有福的,如今已是贵人……对了,娘子怎么来了西州?何时来的?”
这掌柜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的风格倒是与久未见面的那位安家六郎有五分相似,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随夫君过来的,算上今日才是第二天。在长安时,倒也曾听舅父说过在西州开了家新店,不知六表兄如今可在西州?”
掌柜摇头,“六郎前些日子已经回长安了,他的性子原是呆不住的,只怕过些日子会让三郎过来。”
琉璃眼前顿时便出现了安三郎那两撇阿凡提式的胡子,点头笑道,“三表兄性子沉稳,主意又多,听说如今西州商机日多,倒是让他来主持局面最是稳妥。”
掌柜点头不迭,“可不是,自打麴都护回了西州,祇家、张家的好些贵人也都回来了,前年麴家玉郎回来后,当年便开了好些工坊,来往客商过所时也再没刁难过,比先前便利了许多。这两年西州城里少说也多了百来户富贵人家,客商更是添了两三成,连房子、米面都涨价了,正是开店的好时机,唉,却不知突厥那边……”突然间看到正凝神听他说话的裴行俭,忙不迭的又行礼,“这位可是大娘的夫婿?小的有礼了。”
裴行俭微笑点头,“老丈不必多礼,不知老丈贵姓,在西州住了几年?”
掌柜笑道,“小的姓史,原是西州人,年轻时走过几趟长安,如今老了,承蒙安家郎君厚爱,给他看看店铺。”
裴行俭笑着闲谈了几句,话头便转向了这两年西州新添的工坊,掌柜道,“原来这市坊对面是女市,最是见不得人的龌龊去处,玉郎回来后便改做了工坊,从敦煌、肃州那边引了几百号汉人工匠过来,如今皮匠、木匠、泥匠、铁匠各种大小工匠竟是一应俱全,手艺也是极好的,如今西域各州府多有来买。”
裴行俭笑着点头,琉璃突然想起一事,忙问,“不知这工坊里,可有专做器具的能手?”
史掌柜不由愣了一下,皱眉想了半日,“娘子问的可是能做机关器械的大匠,想必应是有的……”突然一拍大腿,“听说麴家玉郎便是极有能为的巧手,我听那几个雕工说过几句,竟是把他夸得如鲁班转世一般。”
麴崇裕?算了吧琉璃顿时扫了兴,裴行俭看了她一眼,顺着掌柜的话又问了几句,掌柜的话顿时滔滔不绝的流了出来,正说得兴起,就听外面响起了当当的铜锣声,竟是到了闭市的时分。
待得回到家中,琉璃看见早先买回的那些宝贝,兴致才略高了些,正拿着那个翼狮角杯摆弄,裴行俭笑道,“我看你是把这些店铺里几十年无人问津的东西都搜罗回来了,这羊做得这般怪模怪样,却是用来做什么的?”
琉璃心道,什么羊,这明明是波斯银器里最典型的长角翼狮好不好?只能笑道,“杯子自然是拿来喝酒的,这角便正好是把手。”
裴行俭拿在手里试了一试,点头道,“倒也巧妙,只是到底看着古怪了些。”
琉璃笑道,“如今这个家中,我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且有你觉得古怪的时候”这是她亲手买的院子,没有那么多盯着自己的目光,而那些西州的官眷大约也不会自降身份来这边做客,她总算不用顾忌太多,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琉璃只觉得有股热切的东西在心口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裴行俭笑着点头,“在下拭目以待。”想了想又道,“你想找的大匠,若是过些日子,我大约还能想些办法,只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琉璃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告诉你”
裴行俭惊奇的挑起眉头,琉璃笑道,“你没有五成把握的事便不会告诉我,如今这事我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说来作甚?”
裴行俭看着琉璃得意的笑脸,有些哭笑不得,正想换个法子把她的话逗出来,就听小檀气咻咻的跑了进来,“阿郎,都护府的官吏给您送公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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