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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长的双手似一双摟地的耙子,搜来再多的土粮籽粒也是杯水车薪。香久的儿女和犁湾河的子孙,象经历霜雪冬寒的衰草,蒙盖隆冬莽原大地上的皑皑白雪,即或冻僵所有万物生灵的时候,幸亏人均两分儿的自留地,挽救了亘古未有的饥荒,也为一个春天里的童话埋下了劫难的伏笔。分配自留地香久家占了孩儿人口的便宜,也许是因石青做了手脚,恰好她相中水灵的缘故,生产队破天荒把香久恩长的自留地,分在一块田土,使这一对儿旷男怨女成为春种秋收的伴侣。有了私人做主的田土,哪怕星星点点的土地还家,也让淳朴的农人感激涕零,恨不得把田土搂在怀中,做梦也在炕上汗流浃背拾掇庄稼。不久传出笑话——有人到留镇赶集憋了一泡屎尿,紧赶慢赶也要把屎尿拉到自留地里。
实心诚意的徐恩长不再顾忌闲言碎语,徐恩长伺弄庄稼堪比绣花巧夺天工。田地里的恩长香久像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光彩照人英俊靓丽,田野里象站立了一对凤凰,火红的光焰吸引了多少男人和女人羡慕惊奇的目光。再往后政策宽松又重开了集市,有人看见恩长香久一前一后,踩着脚印去了留镇。地里有了出产,恩长要给香久扯身衣裳,比量尺寸的香久笑得前仰后合艳若桃花,临了香久还是决定给大小孩伢扯布做身儿衣裳。回家路上,恩长香久走了河沿抄近道,趁没人的时候,香久攥着恩长手心儿,摘耳边说了许多让岸柳羞听的悄言密语。从此但凡两人私会,碾道房朦胧夜色吹来酱杆笛声,转天香久墙头准摆出一盆搔首弄姿的柳叶桃。犁弯河笑着告诉了三步两座桥,瞒不住十五个大门一条街,从此恩长叫成了碾道坊,香久叫成了柳叶桃。
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二年秋天,自留地拯救了鳏寡孤独的香久恩长和他们的儿女,整个三步两座桥,都念诵香久傍上个好男人。经恩长伺弄,那一亩六分自留地成了聚宝盆。人心都是肉长的,香久总想报答恩长,想着想着,身子就漾过一股春香一样的暖流。花香不语,鸟儿啼唱,是风儿和葵花,不止一次看见了后院冒出短墙的柳叶桃。
闲暇时恩长每天都从饲养处到碾道房走几趟,他爱看香久家冒烟的烟囱,有时顺便给抱捆干柴。他看见了柳叶桃花,就盼望着太阳滚成一个火球睡梦在西山下,当香久乘夜色端给恩长那碗粘稠的米粥,碾道房中的徐恩长,总是能看见浮在粥碗里那一颗烫人的红枣。
踩响的残冬枯叶,还是惊动了树冠巢中的睡鸟,喜鹊划出一道无声地回环,才刚站颤了枝头,又惊慌地挥羽穿游。窗纸洇出的油灯晕黄,映出屋脊依恋不舍的炊烟。突起扬飞的麻雀,欲落非落,幽暗中生出一对儿猫眼的凝望。
油灯暧昧地熄灭。天上的星宿在遥望中醉眼迷离地颤抖凝望。不远处夜风抚摸的犁湾河月白如雪,水中的鱼儿,舔舐着浮动不安的水草,让酥暖的潜流汩汩无尽地呻吟流淌。偶尔河面上飞来单飞的两只蜻蜓,馋嘴仰望的青蛙,眼瞧着蜻蜓连成了一道金黄。
一个瘦小灵巧的身影,猫儿一样窜上屋顶,脚步轻得象露珠踩着莲花。那时候村庄睡得早,整个水沿庄,象一团墨,只有犁弯河曲曲弯弯的河床,泛出眨眼闪亮的水光。心事重重的香久,把一炕孩儿拍拍打打地哄着,嘴角咬着唇边的发丝,低头思谋了一会儿,忽然轻脚掩门,留下了堂屋灶坑余烬的猜想。从打上回在东屋用钉耙用狠,十岁的满仓开始有了过早的心事,从此在幼小的心灵里对男人埋下了难解的仇恨。他觉睡得很轻,些微响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满仓踩着母亲的影子也走出了北门儿,他没有追撵,他爬上了一棵杨树,他并没有理睬枝上的鸟巢,只把目光对准了尽在眼底的碾道房。他恍惚看见亲娘走进碾道房,在满天星斗的院中站了一会儿,才要扭头插门,娘俩的目光不期而遇,香久当时臊得迈不开腿脚。那张脸在月光下煊红的颜色,让满仓想起晃常在院墙头上,正对碾道房沁出的柳叶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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