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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叶桃深长古旧的院子里发出哭嚎,阴沉多日的云空终于禁不住眼泪,先是细碎的雪花不知从哪儿悄悄潜入人间,渐渐雪花心情沉重变得黏稠,织成白蝴蝶一样的飞舞,不一会儿,就把天地抹成一片莹白。大地一会儿就穿上了洁白的雪袍,雪花默不作声依然轻落如羽。只有犁湾河静默无声,把雪花吞入腹中,然后一言不发,静默如许。

留镇平原地让犁湾河切成歪歪扭扭的河岸,和岸两边瓜蒌一样结出冷冷清清的村舍,都在寒风中张望着留镇,张望着留镇铁轨上机车吐出的浓烟。望见绒花树的徐恩长想避人儿,他想独自思想一会儿,就走在河岸高出的地坎上。冬至月的菜地虽然被冬雪覆盖着,却晃动着纸片儿一样的人影,饥饿的男人和女人,不停地剥开雪被,去寻找头年秋天遗落的枯黄的菜叶和瘤根。

一行象蝌蚪一样游行的足迹伸向田壤,北风吹乱一张花头巾,花头巾似背負着一座漂移的堡垒。斜风碎雪里,花头巾走走停停,疲惫地四处张望,恩长紧走几步,近前一看,原来是个女人,肩背着一捆杠尖儿的柴草。恩长立住,那女人拨开风雪打量他,也沉重地立住,不言不语地立住,目不转睛地望他。一会儿那女人把脸上的雪花笑得融化,她显然是认出了老徐,融化的笑脸虽然现出过季晚花的迟暮,却漾出母性的温柔。恩长也认出她来,却把融开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有些尴尬,他雪风偶遇的不是别人,正是香久屡屡提及,想为恩长提亲的本村寡妇汤绣文。绣文也曾背人,偷偷给碾道房窗台上,放过纯粮的秫米面饺子,那在灾荒年月该是多大的情分!当汤绣文把新纳的布鞋,又悄悄放在碾道房的窗台上,被牛满枝无意中撞个正着。两人谁也没说话,绣文扛不住牛满枝恶狠狠的目光,羞愧地把头低下。风,吹散了她头发,一缕发丝,犹犹豫豫划过耳际,划过绣文让太阳灼伤的脸膛,粘稠地咬在绣文的唇角。

那时候香久挽着绣文,听着檐间家燕低声呢喃,双双走进自家的后院儿。当月上梢头,顶门对户的碾道房,忽然传出秋云渴月的酱杆笛声。香久把绣文送出门外,天上的满月儿,已羞得面色酡红。后来是牛满枝当中插了一杠子。牛满枝贴不上徐恩长,别人也就休想。

这是年前的事,恩长记得,绣文更记得,未了的深情,是不能忘记的。香久几次为恩长提亲,这是挺晚的一个,兴许是最后的一回。绣文死了丈夫,带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清冷,很辛苦。绣文心里站着恩长,喜欢他,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喜欢她平日只存在心里,存在梦中,她喜欢恩长哪点好呢?她不说,心儿却知道,心儿一跳,脸上就烧得象灶膛的火苗。

她有点自卑,负担沉重不说,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漂亮,似象耕牛那样,只知耕耘无心看柳;似象番薯那样,土里一肚子果实,却从来不开花炫耀;又好比乡下老辈子织布机,披星戴月,辛劳哐当一生,也只是舍命陪伴霜月和寒窗。恩长知道香久的心意,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摘下种在他心中半生厮守的柳叶桃!应是冤家路窄,姻缘前定,好似前生约定又重逢,舍不得,割也痛,宁肯门前招凤作梧桐,也钟情。播下了亲种儿,少不掉情恩是血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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