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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没吃什么,早上也只是在驸马府随手摸了些东西吃,午膳传来,屏退了伺候着的宫女,薛凌便懒得再装样子,坐下来毫不客气的吃。霍云婉似乎甚是开心,不住的给她夹菜。一旁的永乐公主默默低头,不参与俩人之间的任何话题,两人也当它不存在。

撇开诸事不提,这顿饭是吃的真舒适。吃完了三人就着阳光在园子里拉家常,可惜薛凌不在有资格坐着,站那总是累的慌。不论恩怨情仇,霍云婉都讲的含春带笑。

只是,当你知道泥巴里都是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再美的花,也看不出娇艳。

等到黄承宣来接,霍云婉直直将薛凌等人送到宫门口。看着永乐公主与黄承宣上了马车,又从宫女手上接过一个包裹朝着薛凌走来,道:“都是你家公主喜欢吃的玩意儿,可得好生收着。回去亲自打开检查过了才能拿给公主。”

薛凌接过那一包点心,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霍云婉道:“娘娘,我姓薛”。说完转身跟上了永乐公主的马车。

行到一半,马车又停了,黄承宣从上面走下来,径直回了宫。薛凌正不明所以,永乐探出个头指着她道:“你,你上来,本公主一个人无聊的很。”

薛凌只能认命的爬上去,猜也猜的到,大概是永乐公主沉不住气,把黄承宣支开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就说。

果然,薛凌一上去,永乐公主便对着下人道:“且走着吧,不用等着驸马。”

感情好,不用自己走路了。薛凌将那一包东西放下,也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沉沉的。永乐公主迫不及待的坐到她旁边,低声道:“我听到了,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你想杀了丞相,霍云婉不是丞相的女儿吗”。

她这话漏洞百出,既然全听到了,怎会不知霍云婉为何想杀了霍准。其实薛凌也知道她不过就听到那几句话而已,毕竟她在墙角玩的时候隔的太远,这边两人声音,听到个屁啊。只是薛凌并没有拆穿永乐,只是往帘子外指指,示意还有车夫和丫鬟在外头,然后在永乐耳边悄悄道:“当年我爹的事,霍准也是主谋之一,回府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永乐公主睁大了眼睛盯着薛凌,却不说话。片刻之后收了目光,去拆那个包裹来掩饰尴尬。里面还真是几个点心盒子。不同寻常的是,底下压了厚厚一叠银票和一枚小小的令牌,上面没什么特殊标记,就一枝藤蔓蜿蜒。永乐公主拿在手里朝着薛凌晃了晃。

薛凌连着那一叠银票一起拿了过来,刚刚霍云婉说要亲自打开,她已经知道包裹里有玄机了,只是想等回去了再收拾这堆破烂的,谁料永乐公主手脚这么快。要说这东西是给永乐公主的吧,那肯定不是。但霍云婉那会又确实说是给公主的。薛凌觉得自个儿把钱全拿了,好像有点那啥,抖了抖,取出一半递给永乐道:“要不…给你一半?”

永乐公主看着薛凌,觉得她行为举止实在超出了自己日常所见,分不清门道。心狠手辣是她,天真懵懂也是她。看了好一会也看不出个究竟,偏过脑袋去懒的说话。

薛凌见她不接,喜不自胜。最近自己就是没钱,不然也不会拉下脸来去找江玉枫那狗要。早知道霍云婉这么大方,就不费那事儿了,免得无故在江家低人一等。二人一路无话。驸马府的马车,路上人人让着,马儿虽不能跑,好歹走的快些,片刻便到了驸马府。黄承宣自然是还没回来,薛凌也就没什么避讳,跟着永乐直接回了寝殿。

换回自己的衣服,重新把平意装回袖子里,她才觉得正常了些。今儿一整天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永乐坐在桌子边看着薛凌捣鼓那把短剑,道:“这么小,也能杀人吗?”

薛凌还在整理袖口,听永乐这么问,想了一想。好像平意,只杀过一个人。不过,一个人也是人,那肯定是能的。道:“那公主,能杀人吗?”她说的是齐清猗,虽明白来去缘由,但人总是亲疏有别,提起来,少不得有些讽刺。

永乐公主却想到了其他的事。四溅的水花,惨白的尸体,和她有七八分像的丫鬟。在看像薛凌,眸子里就全是怨毒,道:“能。你什么时候帮我杀了苏姈如?”

薛凌拍了拍腰间那一叠银票,道:“还不行,苏家是霍云婉的银库”。羊毛倒是出在羊身上了,她想。本来不打算拿苏家的银子了,到头来,不还是苏家的。

永乐公主却瞬间又开始暴躁,站起道:“你骗我?你昨儿骗我?”

薛凌道:“公主何必急,死了有什么意思,我帮你把苏家拿过来。”

苏姈如居然想要西北整块地上的商道,挺好的。如果要与拓跋铣谈条件,少不得要动这里面的主意。和苏家的关系啊,一时半会还真断不得。反正自己身边两个人都想苏家死,倒不如站一边看着把苏家接过来。

薛凌固然从来就没打算过杀了苏姈如,可如果有人伸手的话,她好像也不见得就会拦。捏了捏手腕,道:“公主要没其他事,我先回了,估摸着驸马爷快到了。”

永乐公主本还在喃喃“把苏家拿过来拿过来”。一听薛凌要走,立马扯着她道:“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我以后去哪找你?”

薛凌用力把她手拨开,对这个行为很是不满意。说来也奇怪了,当初在齐家吧,齐世言那一家子几乎个个巴不得自己赶紧滚,现在好了。人人都喜欢自己留下来。

永乐公主看薛凌没答应,急切道:“你就留在驸马府,陪着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天天都可以带你去见皇后,你想见谁都可以”。皇后…皇后,永乐涣散着目光又转了话题道:“皇后一定知道我没失忆了”。她被这个想法吓的不轻,又跌坐回椅子上。

其实她假装丢了镯子非让黄承宣去皇后宫里找的时候,就想的到皇后大概要起疑。可是她忍不住,她还没回到驸马府就迫不及待的把薛凌拉上马车询问两个女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确实是诈薛凌的,在墙角无论如何努力,也只听得人语嗡嗡,隐约有熟悉的人名还能分辨个大概,其他的就完全听不清了。可惜薛凌不上当,什么也没告诉她。

以至于她唯一了解到的就是,薛凌想要霍云婉帮忙杀了霍准。这还是霍云婉亲口凑到耳边说的。她把手里点心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免得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把所有东西塞到霍云婉的口中,堵住她的嘴。

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说给自己听。永乐公主害怕听,也不想听。她曾听见兄妹相残,那还不过是一句带过。而今却有人在自己面前活灵活现的描述要弑父。是仪态万千的美貌妇人,千金银罂点就的那一张朱唇轻启,佛口吐蛇心。

她倒是忘了,自己恨起魏塱来,德性其实差不多,却见不得别儿个恨。人吶,自己做的脏,还嫌别人脏

薛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永乐公主精神不太好,有心要劝她找个大夫看看,又估摸着京中也没几个大夫敢来看。但自己是绝无可能住在驸马府的,黄承宣肯定知道永乐公主没失忆,但具体是哪头的人她还不能确定。就算是永乐这头的,保着公主,未必会保着她薛凌啊。只能对着永乐公主道:“公主何必呢,日子还长,太过着急,只会把自己困进去。”她像是自嘲般道:“你看,我都熬了三年多了,还是活蹦乱跳的”。说完出了门。

她只能安慰到这了,不管是年岁,还是经历,都应该是永乐公主来安慰薛凌才对。她却不知,怎么霍云婉跟永乐公主都活成那样子,对比之下,自己还算个正常人。今日虽未得知阿爹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好歹知道了确切的时间。霍云婉说的理由十分充分,应该没什么假。若是在定罪之前就已经不在了,无非就是有人谋害,却不知道是魏塱,还是霍云昇,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过,霍云婉说到魏塱不想沾手,故意透露给霍云昇,要他去处理尸体,没准是霍云昇也是不知道阿爹死了的。可那两条狗相互算计,真真假假实在难猜,唯有等那一天了。等她亲手杀了霍云昇或者魏塱,自然会在他们死之前问清楚这件事。就像给霍云婉说的那样,霍家一干人等,轮不到魏塱来判定死不死。

网,已经无声的在往河里洒。朝堂,后宫,就差鲜卑那一环了。薛凌跳出驸马府院墙,捏了捏手腕。等把霍云昇送回去,她就亲自前往鲜卑,把这张网织的天衣无缝,不管霍家是过江鲫,还是翻天龙,都要困死在这张网里。

永乐公主看着薛凌出门,想追,却坐着没动。她想薛凌留在驸马府,哪怕不杀苏姈如了也可以。自她落水,就再也没见过这么明媚的少女了,连与霍云婉商量那些龌龊事,都带着朗朗清冽。

与其说她是想要复仇,不如说她过不下去这种日子了,装疯卖傻,作痴充楞。只要那些人一死,她就不必如此了。可是他们命好长啊,这快五个月了,足足的一百五十天,明明是如此漫长的岁月,她这个所谓孩童心境的人,都有了白发暗生,为什么那些人连一点衰老的迹象都没有。

唯有这两天,才是最快活的日子,她终于把心头巨石搬开,肆无忌惮的踩在脚底,腐臭连同芳芬一起喷薄而出。那颗心,已经太久没见过阳光了。要是,薛凌能留下来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只是每天听自己说话就够了,那些事情都是活着的,不让它从口里跑出来,就在这具身体里张牙舞爪,蚀咬的人皮囊之下千疮百孔。如何,能不疯魔?

黄承宣拿着那个手镯回来之时,看见永乐公主没有像平时那样故作活泼,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园子里,身后几个丫鬟仍是远远站着,一如他出见。

他放慢了步子,怕踩碎了这须臾美好。直走到永乐公主身边才道:“樱”。永乐公主的芳名,是一个“樱”字,那年宫内樱花实好。魏樱,梁帝随口一指,下人却当了真,后来便在封号上下了功夫。旁人皆喊永乐,唯有黄承宣喊过其闺名。

“嗯”?永乐公主偏头。

“你的镯子,皇后好好收着呢,我拿回来了,来,我替你戴上”。黄承宣小心翼翼的将手里包了几层的绢布打开,拿出个水色透亮的翡翠镯子。他原以为永乐公主不过是存心支开自己,看到镯子时又多了几分欢心,这是那年上元节,他送给樱樱的。

“嗯”。永乐公主伸出手臂,自己拉了拉袖口。她不记得这镯子是什么时候的了,饮食起居,不过都是下人配好的。她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吃穿用度?

今年的花儿,开的格外好啊。只是,再好的花,也还是要动动手脚才能更合人心意。霍云婉修建着瓶子里茎叶,有人来报雪娘子过来了。她搁了剪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快请妹妹进来。”

锦衣玉食娇养着,几月前的郊野孤女如今也开始透着几分贵气了,乖乖顺顺的行了礼道:“娘娘安好。”

霍云婉看着她跪完了才去扶,道:“什么娘娘,妹妹就是这般多礼,怎么不陪着皇上,到巴巴跑我这来。快坐着说话。”

雪色躬了躬身,才小心的坐到软塌上。

天色还早,薛凌捏着厚厚一叠银票,稍作纠结,还是去了自己新买的地儿,也不知道霍云婉的信息什么时候能来,少不得要时时等着。但那地儿要住人的话,总还要拾掇下。人牙子也好找,加上薛凌根本不挑。再回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两男两女四个下人。年岁都不大,不知道怎么落到了卖身的地步。一道进了门,拘谨的等着薛凌吩咐。

薛凌搬了把椅子,坐在四个人面前,大眼瞪了半天小眼,回想着齐府下人的样子。最后也没说什么,就吩咐做点杂活,保证她回来有口饭吃就行。说完掏了两张银票递给其中一个人道:“这什么也没有,你们看着去买,我希望今晚能睡个觉。”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开始还以为薛凌是哪家大人府里来买人口的主事,现在才发现居然是给自己买的,而且行事还这么古怪。不过,到底是经过调教过的奴才,片刻就反应过来,喊着“小姐”。

薛凌想了两转,干脆又掏出些银票道:“跟着我不太安全,你们不要多问,要是家里有什么人,拿些银子回去,也好改善一下生活。不想在这打杂的,走了也行。”

几个人对视一眼,危险这会是看不见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能带来什么危险呢,但银票是真的。人为财死,谁也没走。有机灵的立马接过银票,连声喊“万死不辞。”

薛凌起身走了,想找个安静地儿歇歇。今天听了太多故事,总得消化消化。且这些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随手买来的人,不过希望有口饭吃罢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没什么理由在饭菜里下毒吧。

至于来日,来日的事情来日愁。

房里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薛凌看了两眼,又坐到了后院。没有纸笔,便拿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本也不是写给谁看的,就是帮着理一下思路罢了。有没有字迹都无关紧要。

自从安城回来,已经与不少人打过交道。这些人,或是直接参与当年之事,或是和参与了的人有牵连。在此之前,凭着自己推算,实在很难猜透所有人的恩怨纠葛,但今天跟霍云婉见面之后,薛凌觉得自己应该了解的差不多了。

原是不打算去苏家,现在看来,苏姈如那还不能丢开。不管拓跋铣问霍准要啥,都是人力财力堆出来的。若是要抢过来,少不得要人去接手。目前能用也是最合适的,好像除了苏家也没别的选择。何况,苏姈如十分想参合那块地的事情,自己算是做好事了。至于事后如何,都是个人造化

还没没有正面碰上的,只剩下魏塱了。但是这个人见与不见的,也没啥影响,因为自己不太可能套出他的话,更不可佯装替他办事。如果只是想看看的话,就实在太容易了,莫说薛璃那随时可以代替,就是通过霍云婉,也是能接近的。

再差一个,就是拓跋铣。薛凌停了停手,去鲜卑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可是,如果当年害死阿爹的事情拓跋铣也有份,那究竟还要不要与他共事?她并未想出什么答案,想的饿了,便出门找了些东西吃,吃完又临街买了些笔墨纸砚外加烛火。想着屋里大概还没收拾好,干脆在街上消磨了些时光。也难的闲啊,等霍云婉的消息传来,不定忙成什么样。

时节正值夏忙,街上行人不多,但小商小贩还是那般熙攘,且地里已经有了新农获,百姓手里相对宽裕了些,售卖的花样也多了起来。薛凌日常素的很,金银首饰一概不戴,对一些小玩意也兴趣缺缺,但极喜欢买来放着,闲极无聊了拿出来抖抖,听个响儿就觉得乐呵。

今天也不例外,看着什么都往身上挂了些,可惜她独身一人,不比其他成双成对,在这闹市之中,略显孤寂。

几个人手脚倒是麻利,飞快的给薛凌收拾出一间房来,被褥用具全是新的,一个小姑娘怯怯的跟薛凌道:“原是该给小姐洗洗再用的,只是小姐催的急,令备了一套洗了晾着了,今晚还请小姐委屈一下。”

薛凌原以为回来有块床板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被子可用,哪会计较洗没洗,这样看,明儿就能去老李头那把东西搬过来。回头看小姑娘还在那,便道:“不用管这个,我不太挑,你叫什么名字?”

“没没什么名字,家里都喊…花儿”。少女低声断断续续的答。“小姐不喜欢也可以换一个的。”

“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管我,早些去睡吧,以后早上也不用叫我,三顿给我留饭即可,要是发现我没吃倒了就行”。薛凌脱了鞋子,重重躺在床上,她就喜欢整个人砸在床上的那一刻,四肢百骸都可以卸了力道,任凭身体软成一滩泥。从小到大都喜欢这么懒着,所以她有好多时候还挺羡慕薛璃的,天天躺着。

夜色沉沉,活着的人,又过了一天。

越专注的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来的越发慢。薛凌自醒了就坐在这院子百无聊赖,好在买来的那几个人颇和心意,没人上来添乱。霍云婉的消息没来,她什么事也做不了。

坐了半个上午,干脆回老李头那收拾东西。运气极好,老李头和绿栀都不在。薛凌便对赵姨说要离开京中一段时间,来收拾下行李。赵姨自然不敢多问,任凭薛凌扛着个大包走了。

那个荷包依旧在床前微微摇晃,薛凌犹豫了好大一会,仍是没有摘下来,万一薛宅那头出了什么问题,起码这个不会丢。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也没拿,包括画着薛弋寒的半幅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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