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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的雪经年不化,盛都官道上经过的骏马,蹄下却已经沾着野花追逐着蜜蜂。
那马蹄快得已经能幻化出光影,哒哒之声像一连串脆裂的火药枪声。
直到传来几声闷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像是个信号,随后的一匹马上,有人开始咳嗽,声音比前几声憋住的咳嗽要响亮得多。
然后这咳嗽就像传染一样,后头的骑士们接二连三的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口沫飞溅,四面经过的人们纷纷走避,以为来了一队痨病鬼。
最起头的骑士停了下来,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看那群假痨病鬼。
目光接触到其中的真痨病鬼,她叹口气,只得指指前面的茶寮,道:“歇歇吧。”
骑士们都欢呼起来。
容溥微微苍白的脸上露出点笑意。
不枉他刚才假装咳嗽。
铁慈一收缰绳往前行去,无可奈何一笑。
一路急行。为了赶时间,连大部队都扔了,这群朋友总担心她的身体,想尽各种办法让她停下来休息。
容溥总在给她灌各种各样的药,灌到铁慈觉得自己出汗都是药味儿的。
在茶寮前下马,里头已经坐了一半人,铁慈把斗笠往下拉拉,带着人走进茶寮。
她们这一行穿着低调,又风尘仆仆,看起来和这官道上无数赶路人没什么区别,里头的过路人看一眼,目光便溜了过去。
铁慈也绝不会扰民,在角落坐了,店家端上来的茶是最普通的高末儿,铁慈端起就喝。
一双手伸过来,指缝间的银针无声无息探入茶水,抽出后看没变色,才悄无声息退给铁慈。
铁慈一笑,端起茶碗,敬酒般对容溥一敬。
容溥也喝了一大口。
咳得太过用力,咽喉还真痛起来了。
铁慈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叹口气,道:“我要赶路,你又何必这么急,身体撑不住怎么办。”
“我若不跟着,谁来照管你的身体,我若不跟着,你休息得更少。”容溥道,“回去后还有一场硬仗,你别先耗损太多。”
铁慈知道他是好意,也没多说什么,心想如果老容日后能收敛些,他之前妄图和西戎联姻的事,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投桃报李,容溥的忠诚有一部分是他要证明自己,要以自己的方式留存家族荣华,只要他能坚持,她就回报给他他想要的。
如此两不相欠。
身后行商的议论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今早幸亏起个大早出城了,不然就被堵住了。你瞧,黄老二和我约了三里亭见,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城内咋了?我昨儿就出来,还不晓得。”
“听说是要迎接皇太女凤驾,礼部要派人出城十里迎候,控制了进出城的人流,好让那些官儿出城演礼。盛都三大营出动了夔牛营,好家伙,黑压压的队伍真的蔓延十里,多少人堵在城门内出不来。”
“皇太女不是说由永平军护送,还在路上吗?怎么现在就开始演礼,搅合得满城不安的。”
“谁知道呢,说是怕在边军面前丢脸,也为了给皇太女配得上她的最盛大的迎接仪式,所以礼部要提前演礼,每日都去城外守候,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遍扎彩楼,百官迎候,务必第一时间接到皇太女,好让太女领略到朝野和百姓的爱戴之情。”
人群背后,铁慈和容溥对视了一眼。
可去他妈的爱戴吧。
这不是怕她及时赶回,影响了他们的计划,特地派百官守候,大军堵门吗?
可以想见,如果她真的带着大军,就算及时赶回,负责盛都及周边戍卫的三大营就地要求永平军卸甲解散,然后摆上隆重的欢迎仪式,少说也得搞上个三天三夜,然后把她的马一拖,送进哪个郊外行宫,开始庆功,继续饮宴欢庆三天三夜,并与民同乐,让全盛都人民都陷入欢乐的海洋。
然后在这六天六夜里,他们迅速通过一系列法令,把铁凛的事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她这个废太女一辈子幽禁行宫,都算人家慈悲。
最鸡贼的是,现在她的声名飙至最高点,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都会导致民意沸腾,唯独大搞特搞欢迎仪式,不会引起民众抵触。
民众单纯热情,总希望给英雄最好的待遇,太傅等人就算知道其间险恶,也无法阻止,一旦阻止,萧派便可以以此攻击太傅等人心怀叵测,行事虚伪,继而质疑太傅为铁慈造势的整个事实的可靠性,好不容易打下的舆论高地就会被人反攻。
在这种情况下,大军硬闯也是不行的,人家热情洋溢,笑脸迎人,你行兵阵列,刀枪相向,这等于给盛都百姓泼了一盆冷水,太傅为她好不容易营造的好口碑就会瞬间崩塌。
民意难挟,但一旦挟持了民意,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书院的一帮人也在皱眉,跟着铁慈这么久,敏感性都锻炼了出来,都听出了其间的险恶。
明面上迎接,暗地里大军陈列,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外城内城皇城宫城,层层布防,守得铁桶也似,铁慈就这几个人,怎么闯过去?
戚元思猛地干掉了碗里的茶水,低声道:“我潜回去,和我父亲谈谈。”
中军大都督直管盛都三大营,虽然调兵还要和兵部和宫中合符,但是威信和影响力还是有的。
杨一休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领头迎接铁慈的礼部尚书,是一休哥他爹。
胖虎也站了起来,道:“俺也去帮忙。”
杨一休斜着眼睛,“你帮啥忙?”
胖虎嘿嘿一笑,“盛都有我家七十二处铺子,遍布大街小巷,你说,如果我家的铺子忽然开始半价甚至一成价格酬宾,盛都百姓是去城门处看热闹呢还是去我家店门口排队?”
杨一休竖起大拇指,“嚣张!真嚣张!”
铁慈看着他们,心间涌起热流,却没有阻止,只对夏侯淳使了个眼色。
夏侯淳自去安排人保护他们。
没有阻止是因为书院这些同学,和她已经同存共荣,大家只有合力走下去,走到底。除此之外,一切的谦让拒绝都是虚伪。
至于戚元思等人进城门的问题,倒不必太担忧,铁慈和狄一苇一直很注意保护这批人,并没有对外公告诸人在永平的经历,也没有说明书院学生会跟随自己回盛都。朝中高官自然心里有数,但也不会亲自在城门守着,以戚元思的家世,和他在三大营的脸熟程度,找个熟人,想法子混进去想来是没问题的。
本来铁慈也考虑自己跟着混进去,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戚元思等人自己进问题不大,带上她怕就进不去了。万一被查出来,身陷万军又不能像在西戎和孚山的时候直接动手,那就太被动了。
倒是容溥有些犹豫。
容首辅在这次萧家和铁慈对抗的风波里,摆出了两不相帮的态度,早早告病在家,冷眼观虎斗,否则以他的能量地位,出来随便表个态,势均力敌的天平就会发生倾斜。
就好比这城门迎候,他以首辅的地位说声扰民,说声不利于太女日后成长,这事儿就会增加许多难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铁慈给堵在门口。
容溥觉得暧昧的态度不可取,太女非可欺之主,随时随地想要拿捏一把的风格,迟早要栽跟头。
他想回去规劝祖父,但是又不放心铁慈身体。
她又瘦了许多,一路闷咳不停。伤口虽然没有崩裂,却也一直难愈。
这还是他一直努力跟在她后面,不断诊疗的结果。
铁慈已经察觉了他的纠结,笑道:“你就不必冒险回去了。首辅大人不会那么轻易被说动,倒是你这个模样,最近又黑又瘦的,给你祖母瞧见,肯定就把你拘院子里哪也不许去。我可不敢去容府翻狄老太太的墙。”
会被一枪轰下来的吧。
容溥一想也是,只得放弃。
只是想到家族里最有权力的祖父母,一个心思深沉,一个偏激倔傲,一旦把路走偏了……
铁慈看他一眼,知他心事,也不多说。
路归根到底要自己选择并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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