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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山山脉的山脚下,铁慈等人丢下大车,正式进山。
她背出来的装备引起了池卿博夫妇的兴趣,阿丽腾摸着背包坚韧的质料啧啧称奇,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包。也未见过这样材质的布。
她又有点兴奋地说起了瑰奇斋,眼神里闪耀着向往和欣喜,时不时忍不住摸一摸自己头上的花。
丹霜和赤雪走在后面,交换了一个眼神。
丹霜轻声道:“我就说他们没问题。阿丽腾是真的没见过瑰奇斋,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少出门见世面,若真是什么贵人装扮,能这样么。”
赤雪轻轻地嗯了一声,“确实,这么多人看着,有些细节之处作假做不了那么久。是咱们多虑了。”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倒也不必草木皆兵。那池公子是个人才,若将来他们无处可去,倒可以拉拢一二。”
池卿博夫妇和铁慈走在前方。池卿博给铁慈列出了几种草药的名字,得往最深的山里里走,因为黔州燕南一线山脉多高伟峭拔,很多地方人迹罕至,不是常年行走大山的猎户,或者是有武功的人,是不敢深入大山的,池卿博因此很是兴奋,说自己终于能亲自进山寻找一些只闻其名的药草,自己的医书也能得到更详实的补充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阿丽腾便道:“卿博早些年常常进山挖草药,为此跌断腿也有过,要不然他的黔南异术录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写好三卷。”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池卿博笑着摇头道:“惭愧惭愧,实在是家道中落,又读书不成,最初是想挣些钱来维持读书和家中老人医药,不想后来倒是学出兴趣来了。只是这喜好终究当不了营生,还多耗费了许多资财去,很是对不住阿腾。”
阿丽腾便笑着说无妨,两人眼神一碰上就再也分不开。铁慈早已习惯,笑着摇摇头,带着众人走开,好一会儿,阿丽腾才脸红红地追上铁慈,含羞道歉,铁慈笑道:“道歉什么,我只羡慕你们夫妻恩爱,愿你们一直这样都好。”
阿丽腾便笑眯了眼,道:“这也是我的愿望呢。”
此时众人已经走在山中,这里是连绵十几座峰头,横跨湖黔燕三地的黎山山脉的支峰,此时路尚且还好,铁慈怕阿丽腾伤势未愈,伸手要扶她,转头看见她肩颈原本有些烫伤的,当地炎热天气里不仅没有感染,甚至已经愈合掉疤了。
她深以为异,阿丽腾便道:“这是除了用药之外,卿博还用了些他的异术录里的土法子,比如黑豆汁啊,熟蛋黄榨油敷治啊,枯矾辣椒磨粉加冰片,还有生梨片也有用。不过他尽忙着帮我敷,自己的伤还没好。”
铁慈道:“这异术录听起来挺有意思。”
“那是。”阿丽腾笑眯了眼,“咱们黔州燕南大山里的奇花异草多,奇人异事也多。比如有一种挑医,能用一根针,挑尽天下病。挑医说人但凡生病,体内必会多一根带病的白筋,挑出来也便好了。但怎么找到这根筋,怎么挑出来,却有莫大讲究。卿博当年为了寻找挑医,学这门手艺,走了好几座山,花了好多钱呢,为此连当年的乡试都没去成……”
“池兄谈吐不凡,为何却读书不成呢?”
阿丽腾神色黯然下来,说:“其实也不是没钱,而是我们得罪了人……当初要娶我的,是里车土司家的儿子……”
铁慈挑了挑眉,居然是三大土司之一的里车土司。阿丽腾家族的土司不过是个在朝廷名册里都没名字的小土司,居然敢逃了里车土司之子的婚事,难怪池卿博和阿丽腾后来不能好好读书,要在各地奔走,说是深山采药,也是躲避追索吧。
这么看来,池卿博对阿丽腾还真是情深义重。
阿丽腾看着池卿博的背影,眼神满是歉意,“我对不住阿博,我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他们汉人最重前程,他书读得很好的,可他为了我连前途都不要了……”
铁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也许在他看来,得了你,便胜过前程锦绣呢。”
阿丽腾便笑了,只是眼底依旧聚着淡淡的忧伤。
铁慈却在此时耳中动了动。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吹着小曲,听见更遥远的地方有大量的沙沙的步声,伴随着整齐的节奏来回跑动,听见树木在利器砍伐下戛然断裂的声音,听见那金属的长刃划过长空劲风烈烈。
前方池卿博忽然惊喜地道:“人面蛛花!”
铁慈看见一方烂泥之内生着一朵小小的蓝褐色花朵,花蕊细长,花瓣上的花纹像人脸又像蜘蛛,而那一片淤泥之内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腐叶烂果动物尸骨,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铁慈正准备找手套去采花,池卿博已经蹲下来,毫不犹豫将手伸进淤泥里。
爱洁的丹霜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着池卿博。
萧雪崖由朱副将背着,这几日一直用药维持着毒性没有恶化,偶尔还能醒一下,此刻正巧睁开眼,看见了池卿博徒手掏臭泥那一幕,顿时把眼睛又闭上了。
池卿博却并没有去采花,手伸出来,手里一只黑乌乌的蠕动的虫,他拎着那虫子放到花的上方,那花竟然有感应一般,从细长的花蕊中又伸出一根深红色的宛如舌头一般的东西,闪电般一弹,要来卷那虫子,池卿博动作也如闪电,另一只手飞快地掐住了那深红色舌头状花萼的底部,一掐一折,往后一抛,阿丽腾早有准备地拿着一个小小的草编兜子等着,那东西精准地甩进了草兜里,淤泥从缝隙里滴落,恶臭且携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整套动作完成不过眨眼之间,人面蛛花被掐了那一股花萼之后,瞬间凋谢落入淤泥中,淤泥顿时更加恶臭,池卿博的两只手也变成了青黑色,他并不急躁,将两只手都埋进淤泥中,这才有空对铁慈解释,“人面蛛花花开只有一瞬,再开花就得看运气,我们运气好撞上了它开花,就得赶紧采。人面蛛花能用的只有那根舌头样的花萼,得用生在它根部淤泥里的毒虫才能诱出,而采花萼的时候必然会中毒,但生着它的淤泥里代代谢了无数的人面蛛花,还落着胭脂草的草籽,正好可以解毒。”
萧雪崖再次睁开眼睛,正看见池卿博用埋过臭泥的手,拈起那粘着泥的软哒哒的舌头样的玩意,笑道:“这东西看着恶心,却是好多南地毒物的解药之一,我的毒,萧总管的毒,都用得上。”
萧雪崖猛地把眼睛又闭上了。冷声道:“我不吃。”
铁慈对池卿博道:“好的,萧大帅不吃,不用管他。谁想一辈子当瘫子咱还能拦着不成?”
萧雪崖再次睁开眼,毫无表情地盯着铁慈。
铁慈伸手,对他做了个瘫子在地上爬的动作。
她尊重所有残疾者,他人之苦可不知但不可戏,但她不乐意尊重萧雪崖。
哪来那么多臭毛病呢。
萧雪崖气得又把眼睛给闭上了,看样子短期之内是不打算再睁开了。
一行人继续往山里走,越往里走越是树木虬结,遮天蔽日。巨大的藤蔓根根倒挂,和合抱粗的树纠缠在一起,再从树冠上垂落,远远望去像大片大片的藤瀑布。
时不时有松鼠和猕猴自树冠上飞蹿,尾巴搅动翠叶,日色金光乱射。
一直有遥遥的小调声悠悠传来,伴随着前行的路途,只有铁慈听得见。
她微笑着行走,心想着这小曲儿吹得不错。
只是心中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一时却想不起来。
丹霜持刀走在最前面,负责劈砍荆棘灌木,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路,饶是如此,冯桓这样的公子哥儿还是走得跌跌撞撞,锦缎衣衫被撕扯得一条一条如乞丐。
不过他没有叫苦,不是变坚强了,而是知道叫在铁慈面前叫苦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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