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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方斯篇)

范伦铁诺王国,炼金元历一三三年……

有关白银骑士团受先王遗命——实质上是流放——至北方后的经历,古书上确实有所记载。

可是著书人采用仅当时通用的单词与语法来撰写,又鉴于流传下来的资料稀少,现代学者解读起来困难重重。

而在艾利克斯侯爵所著作的《王史通鉴》中。对于白银这段经历,作出了这样的翻译与解释:“较为符合事实的说法应该是:艾尔方斯卿接受赏金、封侯等丰厚嘉赏,自此后有所想法,暗地里扩张白银骑士团军力、整备军队,当时已有当范伦铁诺第二代王的打算。

不久,王宫内传出先王逝世的噩耗,王军正与国民一同哀悼时,也怀疑这是否是艾尔方斯卿所为。

历史似乎就是这么表明的,艾尔方斯不满王国暴政,企图发动政变,第一步正是派人潜入先王卧室刺杀先王。

艾尔方斯卿因此与普莉西亚反目成仇……

为了躲过众人耳目以及暗地策划实施政变的下一步骤,艾尔方斯卿借与范雷克索不和的机会,决定暂时淡出众人怀疑重重的视线外,率军前往北方。果然,五年之后,艾尔方斯卿率领众军强攻王都。”

这样的说法受到广泛接纳。

艾尔方斯卿颠覆王国强暴政权、为范伦铁诺大陆的历史翻开崭新的一页,功不可没。

因此尽管他推翻的手段有些灰暗,他最终还是被冠上了「英雄」的称号。

不过史实却呈现出与这种说法从根本上截然不同的面貌。

诚然史实与古书上的客观描述完全符合。

可是其解读出来的主观看法却与史实有所出入。

-

古代范伦铁诺大陆的南北翼分界线非常清晰,也是一道当地农民约定俗成的地理分界线,名唤「乌基莱斯线」。

这分界线的由来并非毫无根据。

只要跨过这道由连绵山峦组成的天然屏障,到达对面,再走多一段不远的路,穿越那片分隔了炎热与寒冷两重天的神秘森林,行人就会明显感觉到突降的气温以及反常的天气。

几个小时前,白银骑士团已经跨越这道天然屏障,来到真正意义上的北方。对于艾尔方斯来说,则应该是「回到了北方」的说法。

他们沿途经过一些零散的村落,不过没有进去打扰。

从外围的防御野兽的木栅栏窥看进去,房子很窄小,大概只能住两三个人;

房顶成圆锥形,很矮;房子的外边不规则地堆放着茅草,看似用来堵住缺口,防风御寒。

从靠近到远离村落,都很少听到禽鸟的鸣叫,看不到外出的人。似乎这里很是贫困,更说不上发达。

这些衰败景象让士兵们想起了过去征战时去过的荒芜南界。

至此,白银军终于经历到真正的严寒。

一直住在南方的士兵们从未遭受过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纷纷瑟瑟发抖,行军步伐开始紊乱。

比起那次艾尔方斯在峡谷中制造的暂时性寒冷天气,士兵们今天经历的是一直持续并且永无止境的,真正的凛冬。

同时他们也满面冰霜——不是因下雪而沾在脸上和头盔上的冰霜,他们的内心也满是冰霜。

他们很气愤、气馁,他们最看重的事物——荣誉被先王的一句命令剥夺。

一句「流放白银」,将先前打下的丰功伟绩付诸东流,还正好是「白银之豪」这个名号家喻户晓的时候。

正在父王逝世之际,王宫内流出艾尔方斯企图政变的传闻。

没有确凿证据前,普莉西亚对此绝不相信,她也不相信会存在这样颠覆真相的证据。

她打从心底里认为,艾尔方斯绝对不会是谋朝篡位的伪君子。

于是,她毅然离开王宫,跟随白银军队一起前往北方。

一开始,普莉西亚不断责备艾尔方斯,对他的沉默非常不解,为何不反驳这些造谣人?

每次面对这个疑问,艾尔方斯都只是笑了笑,似是而非地敷衍道:“本来我也打算要回我的故乡——北方。”

“为什么不愿意待在王都呢?”王都格兰西斯是贵族的盘踞地,也是普莉西亚公主可以呼风唤雨的范围。

在那里,与公主在一起的话,即使是一个小卒,也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况且,王都还有大批正式训练过的精英勇士,她认为艾尔方斯与他们切磋武艺、一同训练的话,就能日益长进,不过几年就可以变成王国第一的骑士。

最强的骑士配最美的公主,一起守卫王国,那绝对是最美好的结果。

可艾尔方斯对这些却视若无睹。明明只要普莉西亚允许,他就可以自由出入王宫不受阻挠。

可他很少逗留在王宫,每次与她见面后就匆匆离去,不留恋权势地位,不与高强武者同道,只是回到白银骑士团那座破旧的宫殿。

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冰和雪吗?

马车中,普莉西亚又再次想到这些让人郁闷的心事,并靠着竖起的枕头渐渐沉睡。

天很冷,披在身上的毛衣不够暖和,自己又不习惯北方的天气,身子颤抖蜷缩。

马车外,艾尔方斯顶着飞雪率领众军前行。

他本人早已适应北方这样极端的气候,可是其他士兵可并非如此。

芬奇利从队伍后方快马加鞭,追上在队伍前带头的团长,简短报告道:“艾尔方斯,昨天逃跑的士兵都捉回来了,一共六个。”

在马背上紧握缰绳的艾尔方斯,抽出一只手打开头盔,投射出比天寒地冻还要冰冷的目光,命令道:“先让队伍停下来歇息。然后,带那些叛徒上来。”

“得令。”芬奇利回答后,驶马回首,传递歇息的命令,之后回到队伍的最末端,吩咐看守士兵提上那些捉回来的逃兵见团长。

在白银骑士团行军的过程中,有部分士兵企图逃脱。这些士兵本来不属于白银军,只是因不接受皇骑而脱离王国正规军才跟随白银一起离开王都而已。

真正隶属白银的骑士则非同一般,就算再苦再累,也不会如此退缩,更不会舍弃一切荣誉当逃兵老鼠。王国军的逃兵们被捉回来后,正要接受严厉的军法处置。

“脱光他们的上衣,用铁链抽打。”

两个行刑的骑士听到要用这个本用来对待俘虏的残酷方法来处罚自己的同伴,都犹豫着站立不动,芬奇利更是吐出一口寒气。

“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艾尔方斯的一声怒吼,似乎带有魔息一样有震慑力,逼迫行刑的骑士开始挪步至马车上取出刑具。

这些车外发生的情况,惊动到另外一辆马车内熟睡着的普莉西亚。

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缓缓醒过来,拨开窗帘向外窥看。

逃兵从离开王都、行军开始便存在,而且有增无减。对此普莉西亚也略有了解。

而艾尔方斯团长对捉回来的人的处罚也日益严厉。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容易为军中的事情发火。

军队纪律赏罚分明,处刑严厉是理所当然的,训练有素的白银骑士团甘于遵守军规。

同时他们也非常敬重团长、这位将他们带出昔日的阴霾并重创佳绩的领导者。

“故意放松力度的,同罚!”

逃兵的阵阵悲鸣比呼啸的山风还要凄惨,比铁链环互相敲击碰撞的声响还要冰凉。

皮开肉绽的情景简直不忍想象。面前受罚的不是俘虏,而是同伴。在场的士兵无不动容,别脸避开。

只有艾尔方斯团长,用近乎残忍的目光紧盯逃犯,给予十足的心理压力。

冰天雪地下抵受不住严酷军刑以及来自团长的威迫力,两个人不自觉颤抖着张开嘴,翻白眼倒在地上。

不知逃兵是不是假装晕过去,反正行刑骑士终于找到了机会,停下手中的刑具。

脱掉上衣、遍体鳞伤的士兵、沾着血痕的链条以及血斑点点的雪地……

这是一副比正在经历着的凛冬还要让人心寒的景象。

裹着粗布麻衣下车看察情况的普莉西亚也不由自主地捂住嘴,惊讶地望向面无表情的艾尔方斯。

整队军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或者随意做一个动作,站立的、蹲下的,无不像凝固的石像,气氛比平日屏息训练还要寂静与严肃。

良久,艾尔方斯用吼叫打破沉默,声调由低沉到高:“现在是歇息吃饭时间,怎么没有人分发面包?”

他用愤怒的目光扫视所有人,“炊事兵出来!”

有人暗暗倒吸凉气。没有多久,从并排立正的士兵之间钻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低头不敢与团长对视,连「对不起」都不敢说出口。

炊事兵是奥利维,一个赤发、面庞白净的十四岁少年。

这个小孩正是当艾尔方斯来到白银骑士团时,第一个与艾尔方斯交好的士兵。他觉得昔日友好的艾尔方斯,在今天简直跟从前换了一个人。

艾尔方斯此时正大怒着,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再次触动他的逆鳞。

炊事兵可能要受罚,与其相识已久的芬奇利打算上前劝团长网开一面,这并非奥利维的错。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艾尔方斯瞪了奥利维几秒后,没多说一句便转身。

芬奇利看到艾尔方斯面上的怒气似乎已消去不少,神情恢复到行军时的平静。

“别光站在那里,我的同伴们都饿了,赶快去准备分发面包和水。”

留下这一句略带有温和语调的话后,团长离开大队,走到距此地不远的小山丘上,拍了拍黛斯菲尔的脖子。

-

艾尔方斯苦恼着,最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多数同僚都已经发觉到他这种改变。

除了几个关系较好的,比如芬奇利和道格拉斯,其实还要算上今天自己差点就要处罚的奥利维,其余人对艾尔方斯的态度除敬畏外,更多的是畏惧。

每当遇到一些不足为其生气的小事,或者本来就是很平常的琐事,内心总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呼唤着,要奔涌出,要发泄。

火苗被莫名点燃,怒气积少成多,无法隐忍,仿佛这就是一股天生的冲动。

艾尔方斯并非人族。在他体内流淌着的有一半是魔龙的血液。

二十多年前,还是婴儿的艾尔方斯被丢弃在布利扎雪原中,被黛斯菲尔捡回到冰雪宫殿。

当时婴儿已经奄奄一息,为了救活他,黛斯菲尔不惜为其灌注自己的魔血,使他得以继续存活。

人们对黛斯菲尔有「圣龙」的尊称,只是因为它懂得使用光之魔法、以及与古卷中对「圣龙」的描述有几分切合罢了。

他俩的秘密也只有黛斯菲尔以及艾尔方斯他俩才了解。

艾尔方斯第一次对这些事实感到如此地不安彷徨。

他瞥了瞥自己左手手背上的徽印,非使用状态下不呈现白光,而是微弱的燐光。它有一个秘密,就是只有魔血才能够驱动这个极冰纹徽。

团长专用的单人营中无外人,艾尔方斯脱下铠甲与贴身的布衣。

宽广的后背上满交叉着由鞭笞造成的伤痕,其程度并不比今天受罚的士兵轻多少。

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些伤痕积累已久。

这是他一直苦苦与自己内心的魔性作斗争、将其勉强克制住的痕迹。

他自嘲,再多的约束与戒律、再多的克制与鞭笞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为恶魔的事实。

鞭笞者是同僚兼挚友芬奇利,军中唯一一个知晓艾尔方斯身份的人。

每隔固定的几天、几乎抑制不住魔性时,艾尔方斯都会前去请求芬奇利,一同去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利用这种残酷极端的手段试图让自己重回清醒。

此时从军营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赶紧穿上衣物,避免让其他人发现自己后背的伤。

普莉西亚撩开幕布,躬身进来,见他一副奇怪的表情,问了一句:“怎么了?”

营内比外面温暖许多,但并未有点着取暖用的炉灶,普莉西亚脱下了御寒的狼皮毛衣。

艾尔方斯摇了摇头,神情恢复平静,眼光别到一处,穿上战甲。

普莉西亚自认为看穿他的心思,认为他还在对今天自己无故发火而内疚,便靠过来搂着他的后背,闭上双眼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低声沉吟:“保持你的气势与威严,团长。”

艾尔方斯转过身,回应了一个环抱。

“所以今天你本应该处罚那个炊事兵,应该一视同仁。”

“什么?”

“军中的纪律必须赏罚分明,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做错事就必须受到惩罚。”

“实质上今天早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乱发脾气而已……”

艾尔方斯并未告诉她自己控制不住怒气的内在原因,只能含糊地这么说。

“保持你的气势与威严,团长。”普莉西亚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还带有暗示意味,“铁面无私才会使下属顺从,严酷刑法才可以消灭下属背叛的念头。”

“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怀中的普莉西亚一把推开艾尔方斯,表情略显失望,“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懦弱?连一个小孩都狠不下心去惩罚!”

听到「懦夫」一词,他又再次控制不住怒火,朝对方瞪眼吼着:“你说什么?”

“你逃离王都,是因为畏惧皇家骑士团吧?怕被他们的打压?争取不到战绩?对于「叛变」的谣言你也沉默不语,也没有反驳!你只是想躲开这些,避开众人的视线!”她将平日积累的不满一下子发泄出来。

艾尔方斯听到这些不知来自什么源头的话后,怒得涨红脸。

“艾尔方斯你这样做……和刚才那些逃兵有什么区别?”

“你……”体内又有一股暗流在涌动、激动,想要奔腾,爆发出。

五指有种想要掐人的冲动,整只手臂有种想要提剑的冲动。魔息抑制不住泛开。

营内的温暖被极冰的寒气驱散,普莉西亚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感到窒息。

这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时、想要屠戮敌军、茹毛饮血的白银团长艾尔方斯才会有的杀气。

她吃惊地紧望着已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小声挽回:“不过不要紧……懦弱是一时的,你可以变得更加强大……”

“一个女人居然对我指手画脚。我才是白银骑士团的团长,我团的事务轮不到你来管。”

艾尔方斯好不容易抑制了怒气,扣好佩剑,披好披风,准备离开军营。

随后,他回头,双眼却没有望对方,用冰冷的语调说:“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放逐」我团至北方的,正是你的父王。而你,就是他的女儿。”

艾尔方斯翻开幕布,呼啸的寒风涌进军营。

-

灰蒙的天幕中有一亮点,散发着模糊不清的辉芒。那是被乌云遮挡住的太阳。

这种天气让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黄昏。芬奇利估量着,没过多久,就到士兵集中的时刻。

于是他结束探察任务,从距离军营五百米的远方赶回。他下马步行时,其灵敏的双耳捕捉到一丝声音。

他四处望了望,应该是从结冰的河流岸边传来的,听起来像是小孩伤心的哭泣声。

应该是他——认识时间比艾尔方斯还要长的小伙伴。

艾尔方斯今天的发怒使得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惧怕,更不用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了。

奥利维站在那河岸旁,背对来人,迎着呼啸寒风凝望对岸。芬奇利拍了拍他的肩膀。

奥利维转头仰视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大哥哥。

他的脸庞白里透红,晶莹般的双眼挂着泪,抽噎着鼻子。这一副模样让芬奇利心生怜惜。

“……”芬奇利乃一介武夫,实在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小孩子,又不能贸然告诉他有关艾尔方斯的事实,只是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团长也是有苦衷的,平时他不会发这么大脾气,你应该了解他。”

奥利维颤抖地点了点头,撒娇般一把抱着他。

“好了,擦一下脸,跟我一起回去吧,准备集合了。”

随后,芬奇利全身激灵了一下,涌现一种莫名的感觉——正当奥利维的胸脯贴近自己的时候……

奥利维也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推开他,满脸染上害羞的红色。

“你……”芬奇利吃惊,“你居然是女孩子?”

-

夜幕骤然降临,四周尽是染上雪色的昏暗。普莉西亚伤心地往回南北分界线走。

她不清楚自己将要走向何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离军营已经有多远。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天已经没有再下雪,估计是沿了返回路线走的原因吧。

越回到乌基莱斯线,气温越暖和,回复到让她熟悉的程度,使得她半路扔下毛衣才继续前进。

她踩着枯黄的树叶步入森林,虽然漫无目的,不过心里还是保持警惕。

一路上,她满脑子都塞满艾尔方斯以及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种种困难与征战、以及王宫中与他一起的无忧的享乐生活。

她突然很想念去世的父王,模糊的双眼看到他和蔼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父王教她知识,教她如何保护自己,还训导她要追逐名为「强大」的人和物。

女儿对这些武者的追求并不抵触,因为父王身为一国之君,正是强者的代表。

她坚信正如父王同等实力的强者,才能够给予自己与父王同等程度的温柔和爱,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足够的资格给予这些。

“艾尔方斯,你不可能懂我的想法……只有强大的武者才能够给予我足够的安心……你不懂的……”

普莉西亚抽泣着,边擦眼泪边喃喃自语,就算大声呼喊出来也没人能够听到,不过她可不能哭。

“遇到一些小事就只会哭,正像那些要依赖其他人的柔弱女子一样!”父王在的话会这样责备她的。

似乎,前方存在一股吸引力,强烈诱惑着普莉西亚。这并非与恶魔的魔息相关,而纯粹是一股只有大自然才会散发出的魅力,在这几近枯萎的稀疏丛林中更显突出。

她好奇想前进一探究竟。如果能够发现一些什么有趣的东西,应该就能驱散今天这郁闷的心情了吧。

她受这股天然的诱惑、引导,不久来到丛林的中央。

从这里可以清晰仰视到夜幕中高挂的明月。

不过更让人觉得秀丽的并非这轮遥不可触的明月,而是近在咫尺的湖泊。

偶然发现的梦幻仙境让普莉西亚惊喜万分。

没想到枯萎残木的重重包围之中居然有这么一片如此美丽的湖泊。

四周幽静,朦胧月色的照耀下,湖面闪烁着童话般的粼粼波光,如涌动的泛光宝石流。

也许倒映在湖面上的光,才是月亮的「真身」吧,观者这般想象,月亮虽然遥不可触,不过曾经有先师提到过,天上的月亮正是由无数的铮亮宝石凝聚而成的,不然又怎么能有发光的能力呢?

月亮应该就是一颗巨大且有魔力的晶莹宝石吧?

湖里的水应该非常澄清吧,而且还很浅。借着月光,粼粼波光的间隙中可以窥看见水底的真容,没有沙,没有石,没有水草,是真正的澄清。

普莉西亚眼睁睁望着美不胜收的湖泊入神,并向往不已,所有不好的情绪与想法瞬间抛到脑后,内心变得平静。

忽然间,从普莉西亚的脑海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要借这月亮的光芒以及湖水将自己漫浸。

正值夜色朦胧,无人打扰。

至于天气——这里很神奇,处于南北分界线中,不冷不热,残枝枯木似乎有隔绝北方寒气的功效。

她只感到有让人觉得舒适的凉意。

与水亲密这个想法不断诱惑着普莉西亚。

美丽的月色、美丽的湖泊、美丽的女人……这不是很般配吗?普莉西亚褪下纱衣,摘掉身上所有饰物放置好在岸边,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脚尖触碰到水,全身不禁打了一个颤。湖泊受丽人来客的惊动,欢迎似的,荡起一浪浪波纹。湖中的「宝石」因此而涌动。

普莉西亚半身没入湖面,与水接触的下身感到渗入骨髓的冰凉,不过很快她便适应过来。似乎湖水的深度就仅此而已了,真是恰到好处。

她蹲下,让全身除头外与湖水融为一体。赤色的长发随波浪而四散涌动。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她又再度站立起身,抬头凝望月亮,披肩的长发湿润又染着月色,晶莹赤亮,其中几段顺着纤细圆柔的双肩倾斜下,源自耳鬓的另几条则掩过锁骨、落到玲珑微凸的胸部曲线边。

她又萌生出另外一个想法。

普莉西亚对着天上的月亮伸出右手,摆出一个舞会中公主邀请王子跳舞一样的姿势。

此刻的她所散发的魅力,比起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被邀舞的如果真是堂堂王子殿下,那么作为邀请人的普莉西亚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月亮从未有一丝变暗,仿佛这就是接受邀请的回答。之后,她那精灵般的身体开始在水中起舞。

明动的眸子以及暗动的情绪亦随波变幻。

沐浴在水中、沐浴在月光中的身体俏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双手聚拢、分开,宛若花蕾在顷刻间聚拢、绽放;

秀发随之四散飘动。舞姿连贯、轻盈,动作不断变换。月色为其添上妩媚的光彩,在肌肤上化作熠熠的柔光滑行开来。

右胸上的纹徽仿佛饱满地吸收了月光的能量,泛出微弱的翡翠色。今晚,这个印记第一次自发地散开光芒。

水花飞舞、普莉西亚在湖中跳舞、水珠与月光仿佛也在她的肌肤上跳舞……水光是那么粼粼,肌肤是那么潋滟……

这是一支娴熟且唯美的妖精之舞,因为它真的是远古妖精族流传下来的舞蹈。

普莉西亚在还小的时候,渴望着参加强者满席的王邀盛宴。可是当时,小孩子并没有资格出现在如此庄严的宴会中。

机缘巧合下,她接触到有关妖精族之舞的书籍。书中写道,在学习妖精舞的过程中可以逐渐获得强大的精灵力。

为了早日接触到强者们,为了获得他们的承认与赞赏,她苦练妖舞。

她首次展现出妖舞,是在十年前参加时都丰收庆典的那天、也就是时都灭亡的那个晚上。

第一个有幸成为她的舞伴的正是年少的艾尔方斯。

那时候艾尔方斯还是个什么都很懵懂的少年。

作为丽人的舞伴的他,跟不上普莉西亚的舞步。

步伐轻盈流利的普莉西亚与动作笨拙得可爱的艾尔方斯,这对年轻人还一时成为广场中篝火舞宴的话题。

十年后的今天,普莉西亚对着月光、对着虚空独自跳起妖舞。

她完全沉醉于舞蹈与回忆当中。无论其诱人的舞姿还是娇艳的身躯,都是那么美妙绝伦,简直可以称之为黑夜中的倾世光彩、凌驾一切的无上高傲。

她不再需要舞伴、不再需要音乐、不再需要跳舞的固有法则,也不需要观众、不需要赏析、不需要理会世俗的眼光。

此刻,月、水、人三者成为一体、互相交融,三者的光辉彼此萦转。

除此之外的周遭一切事物都成为月水妖舞的背景,仅化作衬托普莉西亚的渺小存在。

舞毕,她感到神清气爽,于是乐得合掌捧起一勺水,举过头顶,献给赋予了自己华丽光彩的月亮。

水丝从指缝和故意微分的掌中漏出,顺着高举的双臂流下,滋润所过的部位,或溜过乳沟、或紧贴后背而滑落、或沿腰际曲线而流,几乎每一寸……

此时的普莉西亚,多么让人神魂飘荡、多么使人陶醉……

观者渐渐发现这并非纯粹意义上的舞蹈了,而是一种仪式,一种与自然亲密接触、突破了人与自然间界限的仪式,庄严而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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