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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成年了。

冠礼当日,黎云山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雷霆响动,声震九天。

黎云山主人亲自为他扶正发髻,戴上布冠。

整个过程,只有师徒两人,却不显得凄凉,而是多了一分仙气和超然。

“徒儿,你自小在山上,今已成年,该下山去看看人间山河了。”

黎云山主人一副长辈风范,但从容貌来看,她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上穿的,是一条特意为弟子及冠礼而准备的紫色长裙,纤腰束素,精美绝艳。

“师父,徒儿不想下山。咱们黎云山四季如春,花开不谢,常年叶绿。平日里徒儿听师父讲经论道,看师父写字焚香;闲时洒扫锄园,养花修树……多么快活。咱们一生一世都这样,好不好?”陈望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期待。

黎云山主人忍不住带着几分笑意,也有几分神往。

轻轻道:“师父比你大那么多,等将来师父走了,你岂不孤单?”

“徒儿不怕孤单,只怕不能跟师父这样过一世……”

“不要胡闹。”黎云山主人故作脸色一沉,“我们黎云山道法,讲究顿悟。你不下山历练,遍观山河,心中没有滚滚红尘,人间百态,如何能走出自己的道?我们这一脉,代代单传,你不收徒,教授徒儿,让咱们黎云山传承断绝了,你我如何有脸再见列位祖师?”

陈望眼圈有些发红。

他知道师父话虽然说的温柔,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临行前一晚上,陈望跟师父彻夜长谈,听师父讲道法,谈山下人世间的局势……

黎云山主人在尽可能多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灌输给徒弟。

第二天,晨露未晞,陈望一身白色儒服,背着行箧,手持竹杖,迈步下山。

回头看,师父一身白衣胜雪,站在崖边,犹似身在烟中雾里。

“师父,一定要等我回来。”

陈望冲着师父的身影,喃喃道。

但是,黎云山历代传人下山历练,只有两种情况下,才能回山。

一是悟道得长生。

一是上一代黎云山主人去世之后……

都说黎云山有长生法。

可历代黎云山主人,从未有人能修成长生法,甚至,寿元大多不超过古稀之年,这在凡人中,也算不得长寿。

陈望此一去,或许跟师父就是永别。

陈望是穿越众,出生带着前世记忆,天降祥瑞,引来黎云山主人,说他身上有她看不透的气运,遂带回山上。

陈望觉得,看不透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这么多年,跟师父相濡以沫,而今第一次下山。

这个世界有仙人,但并非强大到“挟泰山以超北海”,也做不到“朝游北海暮苍梧”。

陈望曾经看到师父把一个仙人打得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这让他着实敬畏不起来。

这个世界也有鬼神怪异。

陈望对这一切,也充满好奇。

下山进了官道,行人渐渐多起来。

有商队行车,马蹄得得,车轮辘辘,车旁押运的武师看谁都带着警惕,显然这路上并不是那么太平。

也有担担子的小贩,脚步匆匆;有到邻村去看出嫁了的女儿的老夫妻,则是要从容得多,背着自家地里产的花生,相互扶持……

陈望遇到一个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两人结伴同行了一两日,聊得颇为投机。

终因陈望不急着赶路,更贪恋路上风景,而分手告别。

陈望走得累了,从池沼边拽了几根芦苇,结草编了一头驴子,活灵活现。

趁着没人,放在地上,一口气吹出,那只芦苇驴子迎风而涨,竟然化作一头真正的驴子。

陈望横坐在驴背上,可以专心看风景,又节省了脚力,顿时从容许多。

既为天下客,有晴天自也有风雨,相逢不分好坏,都不能负了时光。

刚进入郁州境,天边一片乌云压顶,狂风骤起,眼看着雨至。

遥看前方一座破庙,雨却是来得太快,陈望还没赶到,豆大的雨点子就已经砸下来。

陈望的行箧有雨蓬,不怕什么。

可怜了坐下草驴,被雨水打湿之后,四肢渐渐瘫软,刚刚进庙,就显出原型,重新化作几根芦苇编制成的玩物。

小庙破败,风雨飘摇。神像颓坯,一张供桌只剩了三条腿,歪倒在那里。

陈望没有从神像上感受到任何鬼神之力,知道此间无主人,也就不客气,上前把供桌挪开,盘膝而坐。

因为只有这里最干燥,是雨水打不着的。

把芒鞋脱下,在一旁晾着;打湿的白色儒衣下摆,也拧干了。

他这边刚坐好,门口就有人声马嘶,却是又有两伙人来了。

其中一伙是行商;另一伙,是一个颇显贵气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带刀的护从。

他们忙着把骡马赶到旁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找合适的地方避雨。

“这雨说来就来,庙子这么近,咱们还被淋了。”

“只希望别下得太大,要是路上泥泞,雨停了也没法赶路。”

行商们吵吵嚷嚷,看到陈望,稍微安静了一下。

“刚刚我远远看着,这人分明是骑着一头驴进来的,怎么现在只有他一人,没了驴子?”有人忽然想到什么,嘀咕一声。

接着,他看到地上那只芦苇编织的草驴,顿时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用胳膊碰了碰同伴,悄悄示意给同伴看。

大家的目光都随之看过去,顿时,都一片死寂。

只见,那只纬编草驴虽然躺在干燥的地面上,但苇子都是湿的,还在滴答水,四蹄上更是沾满了新鲜的泥土,一看就是刚刚从雨中走进来的。

莫不是,这只芦苇编织的草驴,就是这人刚刚骑乘的那头驴?

活人,怎么能骑得芦苇驴子?倒是听说人死之后,有祭奠烧给纸扎驴子的。

恰在这时,有一阵阴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栗,人心惶惶。

“我听说,这条路上有一个白衣鬼害人……”

“闭嘴!我刚才就说了,咱们不该进来避雨,应该继续往前走的。”

有人刚开口,就遭到同伴呵斥,颇为忌惮地看着陈望,似乎生怕陈望听到,招惹到了陈望。

“这雨下得恁大,怎能赶路。就算咱们人能扛一扛,这些货怎么办?颠簸漏雨湿了,可怎么得了!咱们部身家性命,可都在这几车货上了……货!咱们的货呢?”

一个行商说着,习惯性地去拍车上的货。

这一拍,遮雨的草席猛地往下一陷,里面的货,却是已经不见了。

一众行商顿时一阵慌乱。

“车是咱们推进庙的,刚才货都还在,眼睁睁地怎么就没了?”

“这草席是我捆绑的,绳子都没解开过,扎得结结实实,货怎么会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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