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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汉眼尖,认出滔滔大火中的死马正是录事巷常客李小衙内的坐骑,火海中有人翻滚,烧得只剩一具黑影,空有手脚而无法自救,正似地狱小鬼,张口蹿火,受焦汤之刑。
十丈之外是汴河,他左右扭曲,怎样也无法越过马尸。
闲汉登时骇破胆子,疯疯癫癫地跑走了。
汴河道中,小船之上,谢皎持刀架在晏洵脖颈旁,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热浪席卷死巷,火光汹汹,船头灯影摇晃,比之不过是萤火光辉。
二人轮廓一齐投在沉浑的河面上,忽大忽小,变幻莫测,怪诡如剪影戏,叫人难以捉摸。
谢皎有心杀之,缠斗间却下不了杀招,只将他划得衣开袖绽。
晏洵有心将她擒拿归案,无奈强敌刀剑加身,一介书生,慌乱中一辟数丈,再回神已跌入河道,万幸有小船夜泊于此。
“我明白了。”
谢皎气息未稳,刀刃闻言又是一压。
他半跪坐在船头,颈侧冷锋逼人,却没住口:“两场火,数条人命,滔天阵仗,闹得人尽皆知——你不仅想行凶,更想败坏李家名声。”
她凑到晏洵耳边道:“子不教父之过,他名声坏了,怎能赖到我头上?”
判官不为所动,答道:“李小衙内罪不至死。”
“士大夫欺世盗名,我不过替天行道。”
“罔顾王法,草菅人命,绿林之辈都以为自己替天行道。”
“你们悼念李伦,可他凭什么?!”
“先师纵横儒教,堪当天下师表,能在东华门外唱功名的才是好男儿,世人悼亡本就理所当然。”
谢皎一顿,在面具后戾笑如嘴裂,止不住地笑。
“你如今有几个先师,他们如何死的?可得一般哀荣?”
冷言冷语似长针入脑,晏洵刹时如被冰雪,心头莫名古怪。
他试探着想要回身,却被女夜叉一把按住后脑,不许轻举妄动,彼此陷入僵持之中。
大小桶啪地砸在舢板上,铺兵亟欲汲水,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猛从岸上伸头,只见一对野鸳鸯叠伏在船首,身影看不真切,不禁破口大骂道:“救火啊!”
谢皎对于李伦身后的盛名十分憋拗,胸中妒恨如烧,一时发昏收了刀,纵斩水桶绳,横断停泊索,小船顺流遁走,沉浮间水桶漂远。
铺兵咒骂声还在耳畔,晏洵看准时机陡然出手,凭借身高优势将她反压在下,船舷骤然摆荡,两人忽地绞作一团。
谢皎不明原委,回刀欲杀却也已来不及,四手相困,晏洵毫不留情,横肘在她脖颈施力,呛得夜叉猛咳。
判官腿脚死死抵住恶鬼,两眼紧盯黄金四目,就等这场角力中到底谁先泄气。后者变为砧板鱼肉,不甘嘶吼,急出两行泪。
桃木葫芦钻入晏洵掌心,硌得他十分难受,但仍不敢轻易放手。
半空飘起小雨,风卷成浪,谢皎脑沸如汤,苦苦挣扎后,夜叉面具终于松动开来,当啷砸落舢板,滚入角落中。
船过桥垛,恰逢河灯惨照。
晏洵惊诧,倒抽一口冷气。
谢皎仰卧船头,直向漫天牛毛背后的虚空中望去——
“陪我去死,还是送我去死?”她合眼道,“……没差别了。”
话罢翻身入浪,杳然化鱼而遁!
他一人在船,见雨水渐注,河面大珠小珠,心底平地起风雷。
天声如震,撕开朦胧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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