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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和到宣和,阔别整七年,再回莲花棚,看戏人有增无减。
景明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勾栏瓦舍集聚,大宋最好的路岐人都巴望在此占据一席之地,免受日后风吹雨打。
小娘子换上薄衫褙子,挥着轻纱团扇,躲在戏台两旁的神楼包厢中,碎嘴咬耳朵,为白蛇之死黯然泪下。
小郎君幞头簪花,站在相扑场外押定离手,拿楼中心仪的小娘子作彩头,赌红白双方最后哪个会赢,偶尔女扑手同台竞技,着衣不多,则押宝者多如毫毛。
戏台前站了一根通天旗杆,长十数丈,杆头旌旗招展。
五丈高处钉了木座,平伸出来,毫无遮碍,座下一排溜的木楔片,半掌来宽,绵绵延延接上座台。
——正是审度相扑比赛成败的判官高椅。
谢皎通身黑衣裳,双腿盘坐,高踞判官椅,衣襟随风飘起,似一只瞌睡的渡鸦。
乌发束成小髻,一丝不苟地盘在竹笠中,六月日头温辣,她打个哈欠,脸上漏光点点,清风入喉,终于睁眼回魂。
不在神楼,不博彩头,念天地之悠悠,独一人之往来。东京城阔大,好就好在这个地方,管你飞禽走兽,但不犯我,相逢敬一句好汉。
她掏出一小袋香药脆梅,边吃边往下吐核。
比相扑要等夜间点上四角篝火才够精彩,朗朗乾坤白日盛,自然要演一些风月之事,赚一份小娘子泪钱。
鼓板密剧,杆下正演到白蛇误饮雄黄酒,青衣挥泪斩妖邪。
那小生抽出桃木剑贯入白衣腋下,小旦应声而倒,哭成个断肠模样,没多久咽下最后一口气,歪头再不动了。
神楼中传来窸窸窣窣的抽噎,戏房陡然跳出个大胖和尚,持珠唱诵,长长喊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施主慧眼明辨,大义灭亲,为四方破除一害,真是功德无量!”
“为何要我亲手杀她?”小生怒道。
“众生有情,菩提萨埵。你二人背道而驰,又何必强求不舍?”
和尚见他尚未开悟,大喝道:“她不似人,你不入魔,舍情弃爱,立地成佛!”
谢皎莫名其妙,朝和尚脑袋上吐了一枚核,道:“强求成佛,你也是魔。”
小旦眼角垂泪,还侧卧在台上,口中溢出鲜红欲滴的苋菜汤,啪嗒啪嗒,蜿蜒如蛇,直流到小生脚下。后者目眦欲裂,濒临崩溃的边缘,啸然怒吼,一把将和尚搡开四五步。
——果核堪堪没砸准,谢皎啧了声,颇为遗憾。
他拔出桃木剑,对颈一刎,从左到右旋了个满,花里胡哨倒在白蛇身上。小旦刚吐完苋菜汤,险些又吐出一串肺。
小娘子们见有情人终成一双鬼,抽泣得更响了,嘤嘤啼啼地往下丢香帕果梨。
胖和尚东躲西走,哎哟哟直叫唤,不得已抱头鼠窜,藏去后台了。换场时,白蛇好不容易爬起来,气纠纠拽着小生衣袖,一道扭回戏房。
谢皎顿觉无趣,突然忆起那晚河灯夜雨,想了半晌没出路,遂不作他想。
她伸了遭懒腰,吃干净最后半把香药脆梅,正准备下杆子,忽见街角有几名身形魁梧的大汉,立时警惕起来。
那几条汉子穿着中原人衣裳,清一色头戴巾帽,虎背熊腰,宽额窄鼻,打眼不似汉人,十分小心地淡化自身存在。
他们极其敏感多疑,发觉被人注视,径直往旗杆方向瞟了几眼。谢皎佯作畏高,转身抱杆不撒手,待其走后才爬下判官椅,悄声尾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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