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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援摆手苦笑。
申时正,人影东向,群臣尽皆散去。章中丞踱过中书省和枢密院,独自仰头遥望,太白星明晃晃与日齐辉,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太白经天,乱世之兆。
刘豫追将上来,见四下无人,从衣袖中掏出下半本账簿。
急雨来得快,去得更快,缸中芙蓉叶尚留几颗摩尼珠,莹莹碎碎,留不得长久。
……
……
“‘章援致平、李伦介然、谢悰济苦,戊辰科同榜知交’——啊哟介然,你这手字写得也忒难看了!”
“在下祖辈务农为业,字迹虽说不好,若论使锄耕地,你们这些富贵子弟可没人是我对手。”
“谁同你争这些,元祐三甲事事位居人先,这如何能说得过去?”
“两位哥哥莫伤和气,我家中有几幅豫章先生旧帖,改日赠与介然就是。”
刘豫道:“章中丞,章中丞?”
那账簿底端皮纸上附有一行随笔,却道是:“今日试晬,玉璋不见饮食珍玩,但拈此本在手,廿年后必承袭老父衣钵,李氏如今真入士门矣。”
笔迹开合劲瘦有力,顿挫自然成锋,正是长久仿写黄鲁直字帖的模样。
“悠悠四十载,得儿如此,老父从此不惧旦暮死!”
章援接过下半本账簿,入堂前仓促撕就,事到临头,关心则乱,罪亦不能减半,天下愚钝者无出其右。
“这本账要是流传出去,前国子祭酒的声名便彻底毁了!”
他长久黯然,心道,李玉璋竟用试儿抓周之物为蔡攸记账,竖子怎敢,他怎敢!
御史中丞拒绝乘人轿,吩咐刘豫将余证送回乌台登记入案,侍御史遂先出了下马处,须臾不见踪迹。
太宰余深白发苍苍地跟过来,并肩寒暄几句,最后嘲讽章援道:“我以为你终于等到了给谢悰报仇的机会,谁承想还搭进去一个。什么元祐三甲,真是笑话!”
“昨日之日不可留。”章援顿足。
“好一个不可留。”余太宰快意气短。
两人不欢而散,次日,余深上书乞骸骨。
……
……
黄昏时分,蔡京独坐于太师轿中。
侍从呼唤再三,他拂开锦帘,见西方橙红满天,太白星与日同坠,官服金带熠熠刺眼。
老太师抖索着迈出轿子,三子蔡翛连忙为他搀臂,什么也不敢问,只说饭还热。
但他一口未吃,晚间赵太丞来开一帖药,吩咐下人煎着,绣墩没坐稳便风一般来去,说他家中有人等着吃饭。
药汤黑稠,蔡京意兴阑珊,拿银勺也搅不出花来,随手泼进瑞鹤炉,浇灭刚点上的安息香,三五番吹却烛台,弓身窝在滴粉销金榻里闭目养神。
半刻不得安眠。
蔡京胸闷想推窗,方站起身,浑身骨头咔咔怪叫,先吓自己一跳。
月上眉梢,庭内槐国,明正堂风清气爽。
夜鸟啁啾报喜,落地啄食槐花米,初蝉栖身高处暗唱,侍从远远候在外头,黑漆漆的徒有人形。
他返身折回书案前,准备写辞官书,正欲点灯,眼前忽地一闪。
刀压左肩。
谢皎隔着紫檀如意平头案,刀尖一掂一点,道:“久违了,蔡太师。”
老太师左耳飒飒,咕咚吞唾,当场僵若木鸡,生怕被人削平脑袋,再以暴卒的名号散布死讯。
兵败如山倒,东京横死者不知凡几,这种手段在傀儡场中并不鲜见。
刺客嗓音清越,听起来端的年少。烛台陡亮,她吹灭火折子,蔡京无意得见刺客真容,傥恍之际猛向后一仰,颈边擦出半掌来长的血口子,须臾渗出细珠。
那人唇红齿白,青筋暗涌,仿佛以身饲蛇,只差一对獠牙便可啖人血肉。
蔡京腿脚稍动一寸,刺客霎时击碎案上白玉镇纸,再抬手石烂如齑粉,老太师立刻纹丝不动。
谢皎笑逐颜开道:“你也会怕我?”
“王黼?童贯?还是……”
“那可仰攀不上。我的来历一言难尽,蔡太师作恶多端,想也记不得了。”谢皎收刀道,“几十年道行一朝尽丧,阁下多言无益,不妨先与我周旋一二,咱们也有笔账要算。”
蔡京料理了心绪,默道,时机蹊跷,不管是谁,却是要算计我出气。
“几十载荣华富贵,如今所欠唯有一死,要杀便杀,何必周旋。”
“你也配?”她举手劈下案角。
蔡京年少时曾听闻朝堂之外有江湖奇人,修习内家心法,一双铁掌堪比刀剑之利,今日得见,还是不见为好。
“死便死了,形同此案。有何惧,有何难?”谢皎道,“远的不说,你一死,如何对得起淮东十万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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