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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通判百思不得其解,兀自气闷道:“这有什么?值当他黄知县千里迢迢,追在尾巴骨后头来恐吓我?赵县丞分明也投自己,朱勔朱防御使还不是笑眯眯收下了他的名帖!”
天高皇帝远,脑仁生疼,丝毫记不得任何一桩与东京有关。
及至人定肠鸣,厨火已熄,舍内空空有茶无饭,人一饿了,胆子也就肥了。
他一咬牙,撕出缝在领抹内侧的白龙珍珠,下榻着鞋袜,欲走一趟鬼市子典钱花。
墙后便是都亭驿,萧宜信一干人马久滞于此,禁军白日看守严密,辽人寸步不得出驿馆。
夜哨换值,灯烛倏忽晃动,这空当儿把守不严。一发千钧之际,夜枭扑棱棱振翅,藏黑于黑,腾空不见形迹。
兵卒归位,契丹人合上窗缝,压声道:“送出去了。”
柴房中,萧宜信阖目端坐,不发一言。此行奉辽主耶律延禧之命入宋,来得仓促,遭了小辈算计,好在有伤无亡,既留性命,便可从长计议。
“蔡老贼奸诈,只怕早与契丹撇得一干二净。”
“至今不来打点,想必老贼已有取舍,一定是他出卖我等行踪,不知困人到何年何月!”
话罢,随扈握拳擂壁,掌心箭洞隐隐作痛,气得他连擂三拳。
孙通判隔墙受惊,赤足崴在地上,官靴踢出一丈老远,哎哟抱脚,倒吸一口冷气,怒道:“忒不合脚。”
“——很快。”萧宜信道。
他们走时,完颜阿骨打攻下上京,辽主率军转往伏虎林暂驻,不得已赴宋求和。海东青旬日来回送信,诸人心焦,却也别无他法。
“宋人怯懦,辽国一日不灭,他们便一日不敢轻举妄动。我父萧兀纳乃契丹大将,镇南威名,可止小儿夜啼。兄弟几个,杀杀不得,留留不得,拘在东京妨碍宋金勾连……很快,都堂很快就会暗中驱赶我等北归。”萧宜信睁眼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帮阴险小人,当真没脸没皮没种至极!”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萧宜信冷笑道,“既使缓兵之计,我便将计就计。”
主心骨稳当,诸人一扫忐忑,心下大定。随扈欲言又止,踌躇道:“萧副使,此事不提。我等力有未逮,东京之大,决计找不及铁骊世子,这可如何是好?”
契丹汉子这才想起麻烦事,个个苦眉皴脸望向萧宜信。
他沉吟片刻,叹道:“铁骊叛国附金,充当马前锋,本也没指望小小一个世子能可钳制铁骊王。”
说到头仍是无功而返,随扈气馁又擂墙,孙通判一个趔趄不稳,木门吱呀鬼叫,清夜里犹为刺耳。
都亭驿辽人刹静,狸猫惊醒苦啼。
小卒揉眼近前来,问道:“秀州通判,大半夜的上哪儿去?”
孙通判答道:“实不相瞒,在下祖传长命锁丢在了戏棚子,贴身物件儿,惟恐叫人拾了卖钱。我去找找,纵丢也求心安,起码不曾眼巴巴干着急。”
小卒嗳道:“东京夜里头乱,通判自己可小心喽!”
庭院恢复沉寂,墙后一人缓缓道:“你说……他听去几成?”
“副使要他三更死,”随扈狠声道,“属下拚去这条命也得送他下黄泉!”
“我还有些暗桩,不劳你动手,待他侥幸回来再说。”萧宜信道,“夜间湿闷,这帖药你拿去,与受箭者一同吃了,免得手掌溃烂,睡梦中痛痒难忍。”
随扈道:“这……技不如人,属下惭愧,不与弟兄们同吃么?”
萧宜信叹道:“药本不多,索性你五人悄悄吃了,不乱军心不误事。伤好多出一份力,同样公道。”
随扈感激道:“谢萧副使赐药,等大伙儿睡着,我后半夜叫兄弟起来吃。”
人声窸窣渐止。都亭驿夜哨酣眠,乍吃一拳跌个猛子,原是换值将士叫醒他下去休息,锁钥交接不提。
又在此时,忽一只灰鸽子杳杳展翅遁走,夜空无光,西北方朱赤漫天。
头陀行者过街,铁磬声回荡,是时二更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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