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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楷咄咄逼问道:“太师最爱重哪一个小辈?”
蔡京嘴唇翕动,半晌奄然无言。
“你分明最偏爱第四子蔡絛蔡待制,因他才学如你一般,父子贤肖不二,哪个儿孙都比不得!”赵楷冷冷道,“皇位大宝,能者得之,序贤不序齿,为何到了朝堂上改变心意,非要与本王作对?太师里外不一,蔡少保可要哭死了。”
蔡京力驳道:“太子殿下无过,怎能轻易变更礼法?长子重担难扛,三大王最受官家宠爱,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一口气叹出十数年积郁,“老臣也曾想过,当初若多一份挂心——”
“虎毒不食子,反过来却未必。”
“还请三大王……罢了,罢了。”
蔡京连罢止口,赵楷见他再无法指鹿为马,暗自讥诮,话锋陡然一转道:“不提那些,近来有桩烦心事,敢问太师,京畿流民当如何处置?太师以为,是否该开常平仓,分发朝廷钱物以解一时之急?”
“朝廷所入缗钱虽足,养兵之费便占十之七八,哪有余钱可施?丰年食稻谷,凶年啃树皮,无论饥饱冷暖,草市交易照旧旦夜不歇,”蔡京意味深长道,“三大王莫要小瞧了百姓。”
“兵与民孰重?”
“三大王此言差矣,兵民皆百姓。太祖拳棒得天下,禁、厢、乡、藩四军重器,震慑四夷,实乃立国之本,军俸补贴自当以民养之。”
赵楷沉吟:“是太冗余,削几成合适?”
蔡京悚然一拜,道:“老臣不在其位,哪敢置喙多言。”
“人一上了岁数,争与浮槁死木无二。”赵楷秀眉高挑,手掸前襟,起身同他告别,忽侧首道,“你力护佑我大哥,须有一事让你知晓。官家那嫡皇孙,前些日子已被降为高州防御使了。”
蔡京骇怪抬头,问道:“太子殿下长子不过三岁,无功无过,既已加封,又怎能轻易降制?”
赵楷终于等到他惊愁这一刻,自居上风,得意道:“因你老人家将东宫太子视作皇帝,哼!他想做皇帝?官家正当壮年,他倒真敢想!”
蔡京眼前金星劈剥炸裂,无奈腿脚疲软,一番挣扎狼狈不堪,赶忙拜服叩首,情急之下辩白道:“官家圣裁,三大王明辨,老臣从无此意啊!奸佞谗言干浼圣听,但有此事,老臣万死不敢辞!”
鸟困槐荫,疏光清透高朗。咚咚声沉闷,老太师雪鬓蓬乱,丝毫不敢顾惜力气。
赵楷心旷神怡,深吐一口气,心道:“蔡宅一潭死水,莫说介眉不喜欢,让我住几日,亦是死也不愿,势必要弃之如敝履。
“党同伐异,朝令夕改,元祐遗祸早该翻篇,你们的时代早该过去了。
“——尔等拭目以待,我才是天命之龙。”
三大王拂衣掸袍,负手出照壁,至下马处,一脚踏上小黄门后背,骑跨红缨大白马,十几名察子绣服缨枪,疾步喝道追随他离去。
翟管家惶恐现身,道:“太师,咱们……咱们怎么办?”
蔡京额前斑斑,被他扶回玫瑰椅中,两手匿于绸褥之下,鹤皮蛇筋颤巍巍握在一处,半炷香后渐趋安定,道:“你亲去找一趟太子詹事,告诉他,锦囊计择机奉上,若再失败,老夫决不认他这个窝囊废为徒。”
翟云峰两腿缠成团,起身打跌再跑,道:“小的这就去办!”
金黄鹂婉转,蔡京孤身佝偻,歪坐在槐树斜荫之下,直愣愣望着诸人离去的背影,忽然嗤笑道:“半大小子,戴什么方山巾,沐猴而冠!天真可笑!”
翟管家疾步出门,乘小马驹一溜烟奔向詹事宅第,说来也巧,是日恰逢太子赵桓宣詹事入内讲经,人不在家。待翟云峰十万火急悄报东宫,詹事只得小步面见于他。
一只瘦白文人手挑起竹帘,遥遥窥望,轻声道:“太师这是作甚来了?也不怕宫里人多眼杂。”
耿南仲道:“他早该让贤,太白一事失算,万幸没拖累殿下。”
手松,竹帘悠悠荡落,那声音虚浮难定,又飘摸道:“耿学士以为,太师计与契丹计孰妙?”
他食指挑着两只锦囊,一黄一苍,各附签文在内。黄囊精美,自是太子詹事今日奉上;苍囊貌陋,却是禽鸟宫丁昨夜清理棚舍得来,外绣一个“萧”字,签为密信,三圆内拱一个“和”字,此外两圈契丹小字密密麻麻,真意神鬼难辨。
东宫事不能等闲视之,雀崽抱窝都要按头上禀,遑论这凭空而生的绣字苍囊。
耿南仲略一思索,答道:“郓王带人去了蔡宅,下官以为,太师计不可尽信。”
“是啊,我那好弟弟,一向热心前朝之事。都堂议政也敢擅闯,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耿南仲道:“萧宜信虽有本事递信,但他意在求和,咱们倒也不必惧他,且等下官解开密信,再向太子殿下荐谋。”
“好,”赵桓温声道,“弟子无能,都仰赖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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