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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畸人道:“不必疑我,你的能耐,还大有可观。”谢皎抱拳道:“承蒙提点谬赞。”陆畸人啜茶道:“冯汀办好了,前案尽消,皆为华无咎之罪。言尽于此,你大可放心,无须再吃同僚暗箭。”
她眉眼殊无波动,陆畸人便搁茶盏,似不经意问道:“本官若没记错,谢察子曾住甜水巷?”
“七尺棺,三尺坟,芥子寥寥好安身。甜水巷地契奇贵,属下哪敢攀居。”
“没有那样离奇,”他揉眉心道,“巷内皆是新宅,高衙内迁进去后,地价还降了些。今早疯狗四散,惊扰贵人,墙外大书‘我来也’,颇费本官一番周折。这等粗人,多一眼便惹烦,竟敢叫皇城司帮他抓狗。这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看是吃了皮毬,心比天高,简直可笑。”
皇城司服侍之人屈指可数,甜水巷后直通镇安坊,坊西菀柳阁正是李师师闺寮。京中一试,师师获封瀛国夫人,菀柳阁便改称醉杏楼,极言花容冠绝。虽言冠绝,却是天亮即败,难邀花客共老。
谢皎面色肃然,心底暗喜,徐覆罗一定料想不到自己捅了大篓子,待我添油加醋吓他一吓,赎马金减半未尝不可。
“狗随主人,”她义正词严道,“该罚!”
“京城瓦梁下,打狗先看主人。”陆畸人意有所指,“否则当初,我便一剑杀了辽使萧宜信,以偿秀州通判不白之死。说来也巧,冯汀这个人,注定要效力皇城司。因缘际会,当真非人力所能抗拒。”
“属下不明白,还请提点指教。”
“你光知孙通判莫名丢掉性命,却不知他入京来,是为述花石纲之职。”陆畸人翻找案头文牍,抽出一副札子,摊开朝前一递,“骨殖归乡,职责未尽,孙通判所有身外之物,尽被冯汀递到皇城司。花石纲之事,按说该派平江应奉局的人来禀,朱勔执两浙牛耳,没道理另寻旁人卖命。”
朱勔朱防御使独领平江应奉局,负责采办花石纲,与童贯童大珰渊源颇深。沿途漕运托付于御前人船所,两千艘船只,尽数由宦官掌握。
“秀州孙氏……还与蔡家有干系?”谢皎读毕一惊,瞪向陆畸人,“一条线还不够,花石纲竟有两条输纳线么,这如何缴得过来?”
“两浙局势复杂,你诚然一无所知。
“朱勔是童贯左膀,盛章是蔡攸右臂。采买花石纲,威权极盛,怎能叫朱勔独揽大权,鞭长莫及,养出东南小朝廷如何了得?
“若无蔡攸门徒征调地方钱物,朱勔空有纲船,没法驱使丁夫逆水拉纤。花石纲不能入京,一旦误了万岁山,有的是童大珰运蹇之日。”
陆畸人慢声点破:“两线冲突日多,只待寻个由头撞破。秀州孙氏虽则党附蔡攸,但却无关大局,无论何人派他前来,都不需要他活着回去。”
谢皎怔愣,低喟:“头一次来东京,竟是要他送死。”
“原本不必死,”陆畸人挑眉,从她手里抽回札子,锁入文匣深处,“冯汀问出,他是代人述职,述不述都是一个死。不知什么阴差阳错,却被萧宜信代劳。”
“替死鬼?”谢皎当即悟透关窍,“所代何人?”
“秀州县丞,赵别盈。”陆畸人沉沉道,“宗室之人,赴浙未归,察子有信来报:人丢半月,掘地三尺不知去向,案子压在朱勔手中,迟迟不敢声张,唯请京师驰援。”
帘外传来喜鹊叫声,他起身撑案道:“谢皎听令。”
“属下在。”
谢皎撩袍单膝半跪,朝上略一抱拳,不由屏声静气。
“即日起任亲事官,奔赴两浙,先要查明原由,再带赵县丞回京。此乃三大王族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容分毫闪失。”陆畸人当啷丢下一块令牌,“今赐你‘东京上一廉访使者’指挥牌,便宜行事,务必水到渠成,不可莽撞操之过急。”
“下官得令。”谢皎抓牌在握,心头雀跃,深深叩首未抬,“明朝赴浙,定不负陆提点重托。一人势单力薄,下官可否选一人同行?”
陆畸人痛快道:“平级以下同寅,一概任你挑选,地方亲事官亦可随令调遣。”
谢皎道是,起身试探道:“两浙地方大吏,哪一个算是三大王的人?”
“你以为,王黼、童贯二府宰执,实打实就能算作三大王的人么?”陆畸人一声冷笑,“殿下不过弱冠,你未免高看了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整个皇宋,独莫皇城司一家可供三大王凭靠,只有我们,才是他的臣。我们做得好,才能为他打牢根基,让他站住脚。”
谢皎若有所思,坦然一笑,心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郑重许诺道:“多谢提点告谕,下官谨记在心。”
日光剔净,窗影斜分桌案,陆畸人柔鸷面孔避在阴翳之后,只有一双手撑在亮处,他颔首道:“很好,机会难得,别辜负本官一番美意。东南之地,水泼不进,是时候松松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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