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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队沿汴河快水南下,途径陈留、襄邑,没几日便出了京畿路。
天低雨浓,暂泊应天府,郑宦官差人往下搬酒,舟卒忙一整宿,不过轻了十之三四。
徐覆罗百思不解,按说从南向北押纲进京,自该是舳舻满载,今朝回浙,纲船吃水不减,何以仍驮酒盐之物。朝廷禁止私卖,御前人船所按律只运花石纲,他不怕官府查么?
“纲船所载漕物,沿途水司不得检点。”
谢皎见他迷惑,解释道:“朝廷为表优待,索性连水手鬻货也一概不必缴税,艄工食人牙羹罢了。至于地方酿酒务,产出量小力微,哪比京城盈千累万?能有折价好酒喝,自然谁都不愿走漏风声。私货交易,各得其所。”
她一顿,“再说,你是不是忘了,纲船就是官府?”
“应天府的官府,”徐覆罗木楞楞的,管不住出口蠢话,“不能管开封府的官府?”
谢皎哂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太祖赵匡胤系下子孙,尽数迁居在此,宗室皇亲也想尝一口东京城的新酒。”
斜雨溅腮,徐覆罗晕船,悒悒躺在乔屋窄榻,抛锚才收得三魂七魄。他有气无力摩挲着小酒葫芦,不禁大发感慨:“一没人管,二不纳税,官府生意端的暴利啊!难怪郑转运任劳任怨,吃穿用度迥异旁人,叫我好生羡慕。”
头船乃明州所造,船场多斫神舟海舶,出航远赴高丽,风来不倾,雨来不卧。乔屋足有一丈高,拢共四间榻房,郑宦官自居最阔那间,客商胡姬偏伴其右。
谢皎原本独住,当程徐覆罗连呕几场,面有菜色,吐尽胆汁,几乎没了活气。她咬碎银牙,一脚将人踹进自己卧房,添他一张七尺榻,立下死规:敢哕一滴,当场灭口抛尸入河。
“我这回真是上了贼船,”他虚着嗓子,“谢三,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当着沉鱼落雁的面毁我清白。男子汉大丈夫,我是忠贞的人,我宁死不屈,我想我爹……”
“嘘,”谢皎翻身背对他,低声告密,煞有其事道,“吾梦中好杀人。”
灯烛噗一声灭透,船身起伏,如泛云梦,徐覆罗连眨几眼,歪头望向窗外。凉夜无光,水面黢黑,蜻蜓振翅依稀可闻。他从未如此安心,委靡低叹,错觉身在胎宫。
荧光一点,跃窗不告而入,微弱蹁跹,歇在暗室一隅,原来是一颗黄绿的夜照子。
徐覆罗目随之转,流萤闪熠,恍惚描出一道胴朦山峦。两榻相隔三四尺,他屏息以窥,谢皎面壁无声无息,枕芦披衾,一动不动,浑如松间幽石。
想她白日望见雁阵,咕咕自语,说什么:“芦花被,一生寒。”听到此处,徐覆罗分明没有高她一头的本事,无端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幽萤扑闪,左移数寸,憩于伥鬼刀柄,如嵌蛇眼碧石。徐覆罗咋舌,揉了揉睛明穴,适才辨清那把刀被她横放在枕侧,以息温之,好一个命根子。
后颈奓毛发寒,恻隐之心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人啊,他想,我是不是,只觇得冰山一角?
行走江湖难忌大防,少年男女,青梅枝头,十七八的年纪,晦思如山如障,却无干情字。他暗自寻思,谢三自比曹孟德,我不就成了一介近侍?这不成,同是皇城司干将,没道理矮人一头,我要为爹争光。
徐覆罗千头万绪,倦意袭来,水泼山倒,蓬莱出云饶他一枕黄粱。
夜照子入梦,悉数飞往谢皎身周,成千上百,清光如流,为她搭出一条婆娑长桥。他远远望着那道背影,安详又怅然,不由感动拭泪。徐覆罗零丁影只,只觉千百年如此过去,无恒无止,心道,这就是她本来面目。
思未尽,谢皎无相无影,一身灵光,蓬的化作满天微尘。
四下静谧,两人相背,青萤蛇眼亦合,长河深深吐息。
……
……
翌日冷雨淅落,别了应天府,往南一片晴空耀波。
天方亮,徐覆罗歪倚木墙,下巴颏搭着窗沿,似遭霜打,须尾蔫头巴脑。
谢皎拍他肩膀,竖一指道:“这是几?”
“三。”他斜瞟道。
谢皎同情道:“坏喽,傻子可不值钱啊,只好打晕卖给河间妇啦。”
她抬步出舱,陡然被他喝止。徐覆罗脑中一团浆糊,张嘴说不出话,半晌才道:“梦里的桥,别上。”
谢皎莫名其妙,甩门自去漱洗取饭。待她回来,徐覆罗胃口渐萌,颐指气使道:“谢三,我想吃鱼。郑转运蒸的一锅青鱼,他必定放了沙葱,你闻到味儿没?我得尝尝,吃一口生龙活虎,吃两口不药而愈!”
“吃三口立地成佛?”谢皎当啷撂下一碗稀粥,“凡你身家能跟郑转运比肩,莫说沙葱蒸鱼,我连龙肝凤胆都杀给你吃。”
他搡开稀粥,急眼道:“顿顿稀汤寡水,嘴里淡出个——花来!是人吃的么?我告诉你,莫欺少年穷,虎落平阳,龙困浅滩,我早晚有一天——”
“有手有脚,自己去盛。”谢皎烦不胜烦,索性连筷子也不给了。
“小人嘴脸,小人得志,小人无赖又记仇。”徐覆罗牙根直痒,有酒胆无饭力,老实啜吸米粥,不料嘬出虾米鲜香,登时精神一振,连吸大半,碗底鱼脯彻白天下。
他喜滋滋地想,这人不赖嘛,刀子嘴,豆腐心,张口一咬,原来是块肥姜。
……
……
惠风和畅,舟舶倚势速行,再数日进入淮南地界。
访过宿州、零璧,东折借道洪泽大湖,正逢时令,连吃几顿好蟹。庖厨使出浑身解数,诸人推杯换盏,饱饮花雕,无不飨透天灵,鲜掉舌尖。
当日打上来一对鸳鸯,摆作一盘,赤蒲镶边,正中一枚红蟹。郑宦官举箸道:“这道菜,叫做‘鸳鸯被里翻红浪’。”
“郑老板我的兄弟,这是何意?”波斯客商一头雾水。
徐覆罗抢答:“鹰钩鼻我的朋友,按汉人说法,这叫‘珍馐’!”
于是波斯人又学会一句冗长的“珍馐”,他被告知,此乃好吃至极。胡姬不上桌,席间谢皎在侧,她面不改色,一筷子拧断鸳头。
徐覆罗嗷嗷待哺,蟹是发物,谢皎不许他吃,聊以鸳头相赠。当场剔出一舌二眼,银勺碾泥,倒满芥姜,一举堵他嗓中。午后时分,趁她撑划子下水,胡姬叩门,悄自送来一笼蟹粉狮子头。徐覆罗饱含热泪,食指大动,当场倒戈珍馐。
“嗳,小心!”他心中一凛,按捉胡姬右手。
伥鬼出刀半尺,白光如电,刺得徐覆罗双目生疼。他望向胡姬,后者两眼透亮,并不则声,须臾抽手取盘。盘中吃剩半颗狮子头,不好贸然端走,又是一阵静默无言。
徐覆罗以为唐突佳人,酝酿片刻,含糊道:“刀剑无眼,非是儿戏。”
胡姬低喃:“你不信我罢了。”
“这有什么好顽,”他哧的一笑,将刀归正,“刀剑傍身的人,哪个不想金盆洗手?”
“刀不想,”胡姬笃定摇头,神思渺远,指向枕后伥鬼刀,“它在鞘中孤鸣。”
徐覆罗一怔,神色难状,心说,这是哪门子咄咄怪事,刀还能有它自己的主意?
她见状大为失落,“我说了,你又不信,你们都不信,只会斥我为妖魔。”
他长长的哦一声,恍然大悟,这胡姬八成是个西域萨满,所奉神祇正是她说过的阿波罗大光明王。徐覆罗一筷子叉中狮子头,囫囵吞完,抹净嘴巴,由衷道:“愿闻其详。”
“它不许人金盆洗手。”胡姬两手合十,眼焦失神,如窥奥渊,手腕铃铛无风自响,“它认了主,就会同生共死,决不许命主先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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