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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嫌我效率不高的缘故,汉堡店给我的排班越来越少,有时间隔长达三天。早对这份工作不满的我,一气之下直接辞职不干,整天待在租屋里看书。

那时单想着,留在租屋里复习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长途跋涉坐车回老家要轻松得多。于是乎,素来不爱出门逛街的我,一口气买了两箱方便面和许多果蔬,大有做好准备跟坟典决一死战的架势。

因心底无名的焦虑,我对江城热搜多留了点心,一直关注着最新消息,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峻。可我只买了除夕前夕的车票,为了那些许押金,到底没有提前退租,还心存侥幸。

我想着再等等。

大过年的,我总该还是能回去的。

于是在电话里,我跟家里人谎称去了市郊一同学家里做家教,他们将信将疑。

他们,素来不太管我,那时也还没把这场瘟疫当回事。

然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连同周边的人们,都将面临一场百年未有之浩劫。

死亡人数,与日俱增。转眼间,我留居的城市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焦点。网上流言四起,盯着手机屏幕里不停滚动的消息,我心砰砰直跳。

我并非胆小怕事,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胸臆间闷得难受。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暗示,这场瘟疫,我在劫难逃。

瘟疫又来了。

心里有个奇怪的声音说道。

闭城多日后,我终于无法冷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了。

我开始忧心忡忡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天至少给租屋消毒三次,隔几个小时便用体温测量仪自我检查。白日便紧闭着房门,不敢点外卖,储存的食物也一天比一天少。

人们一头雾水,究竟不知到底为何!人类要去承受这样一场可怕的灾难!

我在廉价租屋里,默默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有时透过窗格瞄着楼下小区口,真的会忍不住掩面抹泪。

从未觉得自己跟死亡如此靠近。

既然生命短暂而脆弱,那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歌颂者总爱歌颂人在苦难中升华,仿佛苦难是理所当然,仿佛没有承担过生离死别的悲痛,人生便算不得人生。

可诗人啊,大哲学家们啊,你们有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人生”就该这样过啊凭什么人生来就该承受这些苦难啊

造物者留给人类一片浩瀚缥缈的宇宙,独独隐藏着宇宙存在的目的。

我们到底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还是可有可无的实验品呢

谁能告诉我答案

曹子建,你能吗

不,没有,我们,从未被遗忘。

人心虽千年不变,但我们这些平凡人所站立的土地,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土地。

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除了恐慌和焦虑,其实还有不少惊喜与温存。

原来,真正教会我读懂《诗经˙无衣》的,不是专业课课本,而是现世生活里的人民群众。

看着挥手告别、潇洒而坚定地向前走去的背影,我泪眼朦胧。

原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是这么个意思。

自小受到的理想美爱教育,令我再不能在灾难面前“独善其身”。

我不再害怕和逃避,开始在网上学习着各种免费的专业课资源,开始在房间里大声背诵诗词歌赋,开始为周边的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的租屋所在小区,是老式楼房,老人居多,我便请缨成为了帮忙送餐的诸多志愿者之一。每天在爬楼中忙活着,不亦乐乎。

理想不死,希望不灭。

我那时想,至少,作为一个青年大学生,能发一份光,能出一份力,终归是好的。

何必管那些局外人的“清醒”我自陶醉其中,怡然自得。

我从文选里翻出先前那张纸片,手指轻轻摩挲上面娟秀的字体,果断在背面又写下一行飘逸的行楷: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抱着《曹子建集》跌入梦乡,恍恍惚惚听见自己的喃喃语声:

“子建,我不怕瘟疫,其实我多想活着,我多害怕失去你。”

日夜有坟典相伴,更在小区齐喊的加油声中收获了许多分感动和鼓励,我那时真的以为,一切都将过去。

眼看快到二月下旬,我一边送餐,一边想着考研初试结果公布的事,多少分了点心,对防护降低了警惕。

这天中午,我正推着果蔬车经过小区门口,忽觉天旋地转,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再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单几乎让我窒息,脑中嗡嗡直响,我暗道不妙,抬手抚额,果不其然有些滚烫,而手背正打着点滴。

戴上眼镜,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这是一个多人床的隔离病房。

“十二号床……崔缨是吧”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正拿着登记本站在一旁。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咳嗽了几声,倒把自己吓着了。

“你是昨天中午来的,检测阳性,目前情况比较稳定,请耐心配合我们的治疗,相信自己,会没事的。”

“……”我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在社区当志愿者的大学生,姑娘,你很勇敢,”护士竖起了大拇指,“这里是低风险区,请相信我们,别怕。”

周围几个病友纷纷给我竖起拇指加油鼓劲,我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只是有点发热,只是轻微咳嗽,只是吊着滴液,又没上呼吸机,料想应当无碍。

崔缨啊崔缨,别怕别怕,你很快就能康复的。

我长吸一气,正要起身靠在床头,这时病房外进来一名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白衣战士,看样子应是个清洁工。

“大白杨,这有个新来的病人,你小心清扫一下她床边的杂物,时候也不早了,打扫完你就早点下班吧。”

“好嘞,芳芳姐!”

这声回应听着有些耳熟,我却并不敢多想,只低头闭眼,平复心绪。

护士说罢,便关门出去了。

“崔缨”床边忽而响起熟悉的家乡话,话里还带着许多分惊奇,“你还认得我吗”

是我老家的客家话!

我错愕地扭头看去,只见那护目镜后,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睛,正盯量着我。

是我永远忘不了一双眼睛!

我几乎失声喊出他的名字,可我张了张嘴,愣在床上,只能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眼前这位名唤杨夙的青年男子,是我孩提时代的邻居,是小学同学,更是童年玩伴。

我们虽非兄妹,可我总觉得我俩极像,虽说不上来,我总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读理科我读文科,他是学霸我是学渣,他自信开朗我自卑怯懦。

我们都对文学、历史、哲学、天文还有物理有着莫大的兴趣,却因为水火不容的性格和迥异的行事风格而对峙多年。因兴趣结缘,也因兴趣绝缘。十八年恩恩怨怨,欲理还乱,欲说还休,高考后各奔东西,再没了联络。哪知冤家路窄,多年对头碰面,到底有许多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心肠早软却了不少。

多年不见,他变了许多,唯独不变的,是他犀利的双眸。

我看傻了眼,回忆如泉涌,思绪蹁跹,心底泛起苦涩滋味的同时,又是激动,又是尴尬,于是破涕而笑:

“杨夙,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句客套话倒引来他一阵嗤笑。

“放轻松,干嘛那么紧张,搞得跟仇人一样!嚯,你一见我就笑个不停,笑啥呢”

“护士刚才……叫你……大白羊哈哈哈……”我掩嘴失笑,“我看你如今这副架势,可一点也不像弱小的绵羊,倒是和‘大白’有几分相似。”

“喂喂喂,会不会说话是白杨!不是白羊!我杨夙岂是披狼皮的羊”杨夙睥睨地立在一旁,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扫帚,像极了古时威风凛凛的白衣将军。

“懂!我懂!是‘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的杨柏!”我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杨夙嘴角轻扬,语气变得不紧不慢:

“你是因为……去当志愿者才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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