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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难得睡得安稳。

梦里有棠梨花香,还有家的味道。

梦见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卧室醒了,我披着头发走下楼,却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弟弟都坐在餐厅里,谈笑欢声,那桌上,还有给我留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圆。

我穿着拖鞋倚着墙,只静静地看着他们笑。

……

舟车劳顿,这一觉,竟沉沉地睡到了次日午时。

直到铖儿在屋外的一声声“阿姊”将我嚷醒,这才得知,曹丕他们一行早已离去多时。

我暗自懊恼着,无可奈何。

“阿姊,父亲在前堂唤你过去呢。”门口突然冒出个锐儿的小脑瓜。

我连连应声,赶紧梳洗正衣,跟着铖儿和锐儿一同去往前堂。

三五侍婢垂手廊下,叔父崔琰正坐在堂上览卷,一旁有叔母奉茶。在屋外默然站定良久,我提裙进门,正要跨过门槛,忽与崔琰四目相对。

他冷漠的神情教我打了个寒噤,见他起身朝外走来,我连忙退出屋外,颔首静候。

崔琰负手站定,喝令我道:“堂前跪下!”

院中众人皆被吓得不轻,我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慌忙下阶,跪在庭央。

面前不知何时端来一盏香炉。

崔琰在台上厉声道:“一炷香时间,将本朝曹大家的《女诫》一字不落背出来。”

曹大家即赫赫有名的东汉才女班昭,《女诫》是她撰写的班家女性私书,自问世以来便被争相传抄而风行至今。前世我最不喜欢约束古代妇人的纲常礼教,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十分任性,只零星读过几次,从不曾好好背过。

如今跪在堂下,我满头雾水,欲言又止,却不敢忤逆半分叔父崔琰,只好磕磕绊绊,试着背去: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

背到这儿,便再也背不出来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崔琰的怒气,我满脸羞愧,将头埋得很低很低。

“你不是很有本事的么你在外不是‘似男子般好读经卷,遍览诗书,目之而不忘’么怎么,如今认祖归宗了,反倒连小儿成诵的《女诫》都不会了还是你阿叔比不得那当朝司空威严,不能让你‘战战惶惶’,不能考问你的学识”

崔琰三两句话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比曹操的质疑还恐怖,我不敢辩驳。

“说!为何背不出”

“缨儿当年不想学。”我仰起头,坦白道。

“不想学辞赋小道,这些你倒学得很好!”崔琰拂袖作怒,呵责道,“汝自恃其能,全不知君前忌讳外露锋芒!你真以为那日,曹司空会单凭几句问答来验明汝之身份真假吗当年汝阿翁何曾教过那等奉承之辞仔细思量罢!这些年汝疏于礼教,在外都染上了什么习性!简直令我崔氏一族蒙羞!”

是啊,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纵然我答不出又怎样呢曹操根本不会多在乎,他不过想借着吓唬一个鲁莽小孩儿,来打压屏风后的崔琰,而我说出一堆所以然来,反倒令曹操奇怪,并促使他打下如意算盘。

原来,即便拥有良好的现代教育知识,也难在古代社会求得保全。

可是,帐前失仪,射中暮鹰,不过用几句汉赋应对了曹操的话,在叔父崔琰看来,竟至令家族蒙羞的地步么

我百般不是滋味,精神恍惚,完全不能理解他所珍视的某些东西。

铖儿被叔母拦住,他只敢抹泪抽噎,不敢放声大哭,想来平日多受崔琰严教。

叔母上前劝道:“老爷,缨儿才刚回府,何苦如此……”

“夫人!正因刚回,才须训诫啊!”崔琰挥泪道,“吾兄遗愿,不过亡女回归,如今却又落入曹氏之手,我岂不心痛!数日前帐中察言观色,已知此女生性放诞,易生事端,况小小年纪,便知阿谀权贵,若他日在曹府惹出祸端,牵连崔氏一族,更当如何纵是兄长在世,预见此女不肖,亦当早除隐患!……”

那时年纪尚幼,我并不知崔琰在堂前痛骂是为我好,只知声声训斥,声声刺耳,我红肿了眼睛,委屈得直想掉泪。虽隐忍不言,却攥紧双拳,逆反心理已起。

我因背不出《女诫》,被崔琰日中罚跪于堂下,跪至申时末刻。

府中上下皆用过晚膳,在叔母和弟弟们的哀求下,崔琰终于肯让我起身,却不许我用膳,径直领我前往崔府祠堂。

祠堂烛火暗淡,肃静悄悄,仆婢们点亮数盏陶灯后,关门出去,只留崔琰和我。

“世祖位前,还不下跪”

崔琰说毕,自行叩拜,礼数无不尽善。

跪了半日,膝盖早已酸痛不堪,我艰难屈膝,漠然学着拜祖的礼节,毫无感情地盯量着高台上摆起的排牌位,忽而觉着有些阴森恐怖。

那块块褐色牌位,像座座大山,每当我一叩首,就压在我肩上一次。

目光最终落在了高台最顶端,那有块雕刻纹饰尤为显眼的牌位,牌面上写的,似乎是什么“显祖考崔公讳业”。

跟白日相比,崔琰仿佛心事重重,他慨然叹息,以长者之尊,对我谆谆教诲。从崔氏先祖崔意如,讲到已故祖父崔密,说族史、教族规、谈祖训………足足训了一个时辰,最后,他又兀自在祖牌前叹息。

那夜,在宗祠里,崔琰说了很多话。

那夜,我了解到了很多先前毫不在意的事。

清河崔氏,源出姜氏,属齐国王室,以封地崔邑而受姓崔氏。西汉时,崔意如二子崔业与崔仲牟各自定居于清河郡东武城县与涿郡安平县,崔氏一族遂分为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两支并为著姓。

我阿翁,即为崔业八世孙崔密长子。

原来,我竟是清河崔氏长房长女。

清河郡崔氏一族分支众多,许多旁支因河北战乱已迁向四方,但长房与小房犹在,迄至我祖父一辈,显赫的便有密、殷、挺三家。我阿翁在时,便是族中领袖,我阿翁故去,叔父崔琰学成归来,出类拔萃,深得袁氏重用,自然接替我阿翁,统管族中大小事务。

以崔琰之才,不过数年,便已令清河崔氏崛起为关东望族,他自然而然,成了河北士族领袖。

乱世纷扰,士族门阀无时无刻不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士族女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件华丽的外衣,更是一张束缚自由的巨网,以后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万般由诸己呢

正走神之际,忽听崔琰淡漠地说道:

“阿瓠,邺城与许都皆为是非之地,司空府不比崔府,万般时候汝皆须谨言慎行,切莫不守规矩,惹是生非!叔父最后教你十字箴言,你可听好了——”

“叔父请言。”我亦淡漠回应。

“一曰仁孝,凡为人子,不论出养与否,皆需以孝侍奉双亲。入了曹家,曹公及其夫人,便是你再生阿翁与阿母,汝当恪守人女本分,顺言顺行,万不可做有悖人伦之事。

“二曰守礼,公府之女,非比寻常闺阁,我崔氏一族,忝列簪缨,却素以诗礼传教。日后与曹氏宗族姊妹兄弟共处时,不可任性妄为,与人起争执。

“三曰勤俭,纷乱之世,骄奢淫逸自是取亡之道,莫自恃养尊之躯,惰于起居而崇华尚丽。曹公素来以俭持家,不可有违制命。

“四曰贤德,见贤思齐,有德乃馨。虽为女子,犹须治学,熟读《列女》,谨记《女诫》,聆母氏善教,受师保明训。德之不修,学之不讲,谓己贤良淑德,可乎

“五曰,通达事理,机警应变,此诚明哲保身之义也。叔父不求你有甚于男子之才智,不泯然于庸人,如是而已。列此五诫,汝可烂记于心否”

我静静地望着高台上排排褐色牌位,端正地磕了一个头,又对着崔琰再拜。

“缨儿谨遵叔父教诲。”

降此乱世,我早已身不由己,即便照做了,大抵也不免于陷入另一种绝境罢。

若我真能一字不落践行这十字箴言,倒堪称封建妇女模范了。

我知道,日后还有族权、父权、夫权、神权四座大山等着我。

见我神情颓靡,崔琰冷笑道:

“今日汝虽归我崔门,不月却将入曹氏之闼,认外族为亲,断宗室之义,有一点汝务必明晓:吾与汝并无半分叔侄之情,吾躬自教训,传汝家学,只因汝父为吾兄而已矣!”

唉,何必说这些狠话故意激我呢

我会当真的。

我知道叔父您不喜欢我。

我也不喜欢您。

我只敢在心里说道。

次日,叔父命我和胞弟铖儿换上了粗麻布所制的斩衰丧服,并引我们姐弟二人,驾车出北郭,前往三里外一处小丘。

叔父说,那里埋葬着我今世的生身父母。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风云变幻,刚出城不久,天上就飘起迷蒙小雨。

道路渐渐有些泥泞,但崔琰仍命仆夫驱车,坚持让我们姐弟二人冒雨上坟。

冀州常年遭受战火荼蘼,一路行来,沿途村舍,一如那夜崔琰在曹操帐下所说的,那样凋零破败。雨越下越大,道旁随处可见无处避雨一身泥泞的乞人,他们有些患了重病,倚着断墙不住地哀吟,让我听得心慌。

清河郡郊外惨状提醒着我生存来之不易,我顿时消散了不少杞人忧天的焦虑。

人活着,真像造物者随意摆弄的一场游戏。

去年此时,我犹是拄杖行乞中的一员,今时今刻,却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坐在能遮风挡雨的帷幔车内。

那再过几年呢再过几年的雨天,我又在哪里

颠簸了良久,终于登上小丘,叔父打起青伞,拉着我和铖儿一同下了马车。

墓园荒草萋萋,雨中仅有两块冰冷的墓碑赫然站立。

“阿姊……铖儿怕……”

铖儿一头扎进我怀里,止不住地掩面啜泣,惹得我也两眼湿润。

铖儿像极了我前世那未成年的弟弟。

当年父亲被送去殡仪馆后,我们回到家中,满心疲惫,只瘫在床上,他沉默了一天,突然失声痛哭,用被子遮住脸,悲恸地说:

“姐,我们没有爸爸了啊——”

每每忆及此处,五脏崩摧,心肝裂断。

这个世界还给我留了一个骨肉至亲,算不算格外仁慈

可我自身难保,将来崔氏一族顶柱遭曹操屠戮时,我哪里又有十足的把握能护他周全

叔父给我递过一把伞,我点头接过,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铖儿不怕,别哭,有阿姊在。”

我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拉着他的手来到墓碑前,把伞扔在地上。

“乖,听阿姊的话,来,咱们跪下,给阿翁阿母磕三个头——”

铖儿抽噎着,小小脸庞上雨泪纵横,他认真问我:

“阿姊,铖儿自出生时便没了阿母,也不记得翁翁的模样,是不是他们都不喜欢铖儿……是不是,因为铖儿,翁翁和阿母才死掉的”

铖儿不过十岁,就已意识到死亡的含义,这么多年没有生身父母陪伴成长,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喉咙里哽噎得难受,我悲戚地将他紧紧抱住,劝慰道:

“不许胡说!铖儿是阿翁阿母独子,将来可是咱家的顶梁柱,不准再哭鼻子了,仔细教他们听见!”

这话果然管用,铖儿听了,瞬间噤声,似小鸡啄米般点头。

和铖儿磕头毕,头顶忽晴,仰头一看,原是崔琰上前,将自己的伞给了我们避雨。

这个角度下的崔琰,似乎苍老许多,神情也再不似府中那般肃然。

雨水打湿了他的长衫,仆夫撑伞也被他逐开。

他就给我们姐弟二人打着伞,自言自语道:

“兄长,阿瓠回来了,愚弟无能,未能尽早寻其还家,致使划入别家族录,琰心惭愧,将来不论发生何事,琰都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铖儿今年,十岁有馀,也快要长大了……兄长与阿嫂在天之灵,且请放心,琰定视若己出,助其成家立业,自开门户,不令兄长后继无人。”

崔琰的话不多,可他声泪俱下,教我十分感慨,一时陷入沉思。

素来威重端仪的清河崔公,入情深处,原也会似寻常长辈般动容。

早春的冷风,吹打在脸颊还是有些疼,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第一次完成了对今世父母的祭拜。

自叔父被曹操特辟为别驾,且世子亲自登门送礼后,族中亲眷无不亲附拜谒,莫说本县,就是邻县乡绅士族,都纷纷遣人携礼登门。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我每日素服,跟着叔父学着打点府中上下事宜,一来二往,也接触了不少崔氏族人。

没过几日,叔父崔琰便返还南皮去了。

临行前,族里有位名唤崔林的世叔前来饯别,他也不日将去赴任,据说是被曹操征召为邬县县长。崔林家贫,崔琰便遣车马送他这位从弟赴任就职,谁知崔林坚决拒绝,执意徒步远赴邬县。

我向叔母细细打听了些,方知:清河崔氏一族子弟中,凡通才学者,皆被曹操征辟入仕,或为地方官吏,或为司空府掾属。这位名唤崔林的世叔,并无甚名望,连妻家族人都看不起,可叔父却认定他大器晚成,遂给曹操上书力荐。

看来,果真应了曹丕当初所说,曹操确实采纳了军祭酒郭嘉征召四州名士之策。

这一策,不单牢牢握住我崔氏一族的命脉,更设天网收罗青、幽、冀、并四州才俊,进一步巩固了曹氏北方政权。

四州名士,尽入曹操彀中矣!

我不明白,所谓君臣,究竟是利益交换,还是棋手与棋子的关系呢

到底什么,才是我崔氏一族最后保命的筹码

我这个崔家长房长女,又是曹家养女,以后置身于两家血腥的刀刃间,必不能独善其身,更别提救下叔父崔琰的性命了。

可我仍相信渺茫的希望,我不得不思量崔家未来前途,不得不为自己的亲人考虑。

冷眼旁观历史,我做不到。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春天,似乎是象征着无限希望的。

前庭棠梨树终于迎来花开时节,白茫茫一片,真好看。

不知何时起,清河县的孩童们开始传诵赞美曹操功绩的童谣。

冀州郡县,虽不比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宁静,闾阎街巷,却有稚子身着补丁衣裳,嬉戏打闹,在春光里苦中作乐。战事初平,河北各州郡百废待兴,处处可见土木修缮场景。

连我,也趁着春天,拼命修补这些年落下的学识。

当年踏出崔府大门,一走就是九年,如今的崔府,已经大变样了。

阿翁阿母的屋子很干净,只是再没人住过。

我幼时乘凉的小榻上,还挂着旧色的帘帐,褪色奁盒里,还藏着我当年扔掉的拨浪鼓。

书房多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书,还有一把陈旧的桐木琴。

听叔母讲,叔父少时性情朴讷,极好击剑,又尚武事,如今半屋的剑谱兵书,倒是极好的证明。我摸着它们上面积攒的灰尘,只觉委实可惜,忽而心下一动,起了闲时抄录的念头。

除却书架上封藏的剑谱兵书,剩余便是郑玄的各种儒经注释抄本,譬若《毛诗传笺》《周礼注》《礼经注》《小戴礼记注》,另外,竟然还有《古文尚书注》《论语注》等后世已经亡佚的郑玄经注!

我颤巍巍捧起那一卷卷竹简,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这二十一世纪的学渣,对汉代经学并不十分感兴趣,但能亲眼见到一千八百年前最初的郑学抄本,也是一份难以描述的幸福呢!

那日,带着对名儒叔父崔琰的敬畏,我莫名对这些儒经起了兴致。

其实,多年流离,早已消减了不少心浮气躁之性,我左右翻覆,竟看得入迷,恨不得一日之内尽吸纳进腹中,连府中仆婢呼唤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渐渐接纳了这个时代的主流读物,开始像一名真正的古代读书人一样,每天在窗下读书,从最基础的《论语》《韩诗》读起,再读《礼》《书》《易》《孝》《春秋》。

而每当这时,胞弟铖儿都会很安静坐在案旁,摆弄匕首,兀自看些剑谱。

铖儿在外人面前比较木讷,私下同我一处时,却是十分顽皮爱笑的。其实他机灵得很,身形虽瘦弱,却最喜舞刀弄剑,几次我看他一人玩耍时都觉着危险,他却嘿嘿地笑道:

“‘兵者,凶器也’,可铖儿不怕。铖儿长大后,想当个武艺高强的大将军。”

“为什么想当大将军呢”

“因为铖儿要保护大家呀。”

傻铖儿,是阿姊会一直保护你啊。

铖儿习武虽有天赋,却不是很爱看书,我反复劝诫他要熟读春秋,尤其是要多看兵书。

“生逢乱世,光凭一身蛮力,可当不了一名合格的将军。”

“铖儿记住了。”

某日,铖儿正诵读《石碏谏宠州吁》,突然停下来问我道:“阿姊,为什么公子州吁有如此多的宠爱,却还不满足呢”

“贪婪无厌是人心啊,恃宠而骄,犯法获罪,那是咎由自取。”我随口说道。

“那究竟是宠爱错了,还是权势错了呢”铖儿自言自语嘀咕道,“‘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说得真好!铖儿以后才不做那贪婪之人呢!”

我抿嘴笑着,拿简书轻轻碰了碰他的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将来铖儿做好自己的本分,还怕会犯法获罪么你还不如想想,铖儿为什么叫‘铖儿’呢”

“为什么呀”

我忍俊不禁,思忖片刻,认真回答道:

“‘铖’的本意是一种武器,你看它是不是有一个‘金’字和一个‘成’字一则,精诚所加,金石为亏,预示铖儿只要诚心处世,将来定能感天动地;二则,汝心为金,则坚不可摧。铖儿本人若是块金子,将来总有一日会发光的,哪里还怕会埋没在这乱世呢”

铖儿笑着点点头,两眼放光似的,自顾自手舞足蹈。

“铖儿一定是一块纯金!一定!”

……

暮春时节,每日除了胡乱拨琴,读书自娱,我还须担起督管府中弟弟们读书的重任来。叔父家的两个堂弟,年长的唤锐儿,年幼的唤铭儿,分别只有八岁和四岁,而铖儿也不过十岁。府中除了他们兄弟三个,还有两名外姓男童,也才总角之龄。他们是叔父的友人公孙方、宋阶之遗孤,叔父视若己出。其中,公孙方当年曾与崔琰一道从学郑玄。

故而,为了他们五个“混世魔王”的学业,我还真花了不少心思。

我托匠人造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玩具,当作用功学礼、学乐、学射、学御、学书、学数的奖励。没想到,弹弓、陀螺、风车、毽子、纸鸢、九连环、竹蜻蜓这些,竟然早就在这个时代便流行了,而华容道这样重排九宫的游戏,貌似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的河图洛书文明,更别提什么秋千、空竹、蹴鞠、击壤、拨浪鼓、鲁班锁、陶响球、鸠车竹马了。

我黔驴技穷,只对古代工匠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即便如此,弟弟们还是十分欢喜,因为以前叔父在家,可从不许他们玩弄这些“奇巧杂物”。如今我造了出来,辟出后院一块场地,专门供他们作耍,他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古代念书的小朋友,缺乏课间休息,如今,他们能从我这个阿姊这里,得到不少游戏的乐趣,自然在夫子授课时,也很认真听讲。于是我成功说服叔母,让她替我们隐瞒此事。

每日傍晚,看着弟弟们在后院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心里真的无比宁静。

可有时,看着铖儿天真烂漫的笑脸,我又不禁背过身,偷偷抹泪。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样的欢乐,绝不会长久,往后数年,我都将与这些骨肉至亲分别,隔着巍巍公府高墙,一月难以相见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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