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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是在袁宅的基础上修建而成的,虽内外翻新了一遍,仍能看出旧宅的痕迹。当年袁绍据邺城为基,控幽、并、冀、青四州,号称天下诸侯第一。如今家业悉数落入曹操囊中,连同那座华耀一时的袁府。
昔日寝榻沦为他人宿所,真是物是人非,世事难料啊。
我一面走,一面仔细听文兰给我讲解曹操亲眷:
“卞夫人生四子,讳丕、彰、植、熊,皆称嫡公子。建安六年,二公子便与前夫人外甥女任氏成婚,但至今无所出……”
“什么!”我全身一震,“姓任不是甄……甄姊姊吗”
“任姑娘才是二公子的结发妻子啊……”文兰也呆了,“缨姑娘……你现在才知么”
“我从未去过二哥的小院,也从未有人告知与我呀!”
“任姑娘素来身体孱弱,故而深居简出,缨姑娘与她相类,想来确实容易错过碰面,”说到这儿,文兰压低了声音,“奴婢听人说,那任姑娘脾气十分不好,与二公子不睦,常常发疯病呢,姑娘日后见了,须隔远些。”
我傻了眼,愣在原地。
原来曹丕十五岁就成亲了么
娶的还是曹操前妻丁夫人的外甥女
那甄妤嫁给曹丕也只能算妾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你可知那任姊姊的闺名”
“嗯,听人说过,好像单名一个霜字。”
我顿住脚:“兰儿,你识字么”
文兰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继续说吧。”
“公子彰年方十七,好勇武之术,已娶江东孙贲之女为妻,时时出入军旅,或在北营练武,鲜有时日留在府中,此番更是随司空一同出征去了……”
“孙贲”我稍稍留了点心,“可是那孙策和孙权的堂兄”
“然。”
“……”
我一时有些无言以对,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正院。
内宅正院是正室所居大院,主房住着卞夫人,东偏房住着曹植与曹熊,西偏房住着我、曹节、秦纯三姐妹,曹丕曹彰已在邻着东阁的别院分居。其他姨娘各携未满十五的儿女在北院、西院住着。
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卞夫人出身倡家。大约是貌美、多才多艺且有母仪之度的缘故吧,她才能成为继丁夫人之后的曹操正室。平日里,她抚育诸子,严慈兼济,处理府内大小杂事,将偌大个司空府治理得井然有序,这数月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卞夫人的小儿子曹熊,曹植的亲弟弟,我见过几面,确如史书上所言,自小羸弱多病;曹节也不过十岁,但她生母很早就病故了,是卞夫人一手带大的;至于那秦纯,曾听傅母说起过,好像是曹真的胞妹。
唉,入府以来,我是真的极少出房门,连几时与同院而居的他们照过面都不记得,更不论辨得面孔了。他们常随在卞夫人身侧,也不太敢亲近先前卧病的我。可曹植诫言犹在耳畔……等今日熟悉完府宅,便去跟院里的兄弟姊妹们打个招呼吧!
走出正院后,我们向西出发,决定绕西院和北院一圈,再从东边的别院绕回正院。
思蕙引我绕过红廊,笑嘻嘻地说道:
“该我啦,该我啦,缨姑娘,蕙儿也知道好多些呢!”
“嗯”
思蕙口齿伶俐,介绍起其余诸院曹操姬妾来毫不费力,但我并未细听,因为我早已摸清。
府中除大夫人外,较得曹操宠幸的,主要便是初入府时,家宴上有一席之地的环姨娘、杜姨娘、尹姨娘和孙姨娘。
环氏温良敦厚,待府中众人十分仁善,母凭子贵,入府以来没少听府中仆婢说她的好话。她为曹操诞下三子:曹冲、曹据和曹宇,分别只有十岁、五岁和两岁;
杜氏清雅脱俗,身世传奇,据说曾是吕布旧将秦宜禄之妻,还是大名鼎鼎的关羽的意中人。秦朗是她和秦宜禄所生之子,又唤作“阿苏”,跟曹冲的“仓舒”一样,都是小字。秦宜禄战死后,杜氏便被曹操纳入了府中,秦阿苏因此也成为了曹操的养子。杜氏为曹操诞下二子曹林、曹衮,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名唤姝儿;
尹氏曾是原汉大将军何进的儿媳,丈夫早逝,因年轻貌美,被曹操纳为妾室,还生下了曹矩。何晏随尹氏一同入府,少有美姿,又嗜读诸子书,故而颇得曹操宠爱;
孙氏为人顺从,长子曹上的性格是真随了她,但次子曹彪却颇具曹操之风,年不过十一,而文武兼优,诗书骑射两不误。平日里曹彪与曹植走得倒是很近,好几次我都见着他领着五岁的曹衮,偷偷来正院寻曹植,请教如何写好文章给卞夫人交差。
西院往西走几步,便来到了遍布清池假山的西苑。从西苑往西再走约五百步,便是邺城曹氏私家园林,名曰‘西园’。园内植了许多果树,还有许多未开垦的土地,遥遥可见平地隆起的土坡上,许多兵役出没。
听路过的兵役说,西北角新修了一处养马场,临近北营校场。养马场西边,便用来修筑粮仓,仓下辟粟窖、盐窖和冰窖;西南角则预备修建武库,用以储藏矿石;至于西园中央,则计划从城外漳河引进一河渠。
若要再往西城郭走去,便是荒芜之地了。
上回听曹植说,曹操有扩建西园至西城郭的想法,扩建后的西园,有山有水,林修木茂,上可通北场练兵,下可抵市街大道——大概就是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铜雀园”吧!
啊,铜雀园,邺水朱华,我的建安文学梦!
继续往北走,便见北端些许败落的后园,一同并在了别院。那里据说是袁府当年遗留的,还未及拆毁,平日鲜有人来,倒也十分僻静,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别院又称东院,是束发公子小姐所居合院。曹丕早在别院独居,今年我亦将行笄礼,而曹植也达束发之龄,我们生辰都在仲夏五月……看来,无需多久,我和曹植都会有各自的小院了。
想到那时再不能朝夕相对,我突然有些惆怅。
走了半天,终于绕到了东阁。
东阁东邻东院。这里既有曹府诸子读书修业、夫子讲习之所,又有诸公子赏乐娱宾之间。平日里,曹丕常常与一众不知名姓的文人在东阁饮酒作诗。他们中许多都是司空府掾属文吏,想来,也是河洛名士之流了。
东阁紧靠广德门大街,与曹氏夏侯氏宗亲居住的东寓闾里隔街相望。
听蕙儿说,东寓闾里的府邸群落主要便是曹仁、曹洪、夏侯惇和夏侯渊四家。
说起来,曹家官宦出身,家族是绝无什么颍川、汝南、河内士族势力庞大的。当年曹操己吾初起义兵,多少族亲子弟与他出生入死,不离不弃。曹氏政权能声势浩大到今日这般地步,与曹操那些同族姻亲的兄弟子侄沙场浴血脱不了干系。
夏侯氏与曹氏,唇齿相依,互为姻亲,良有以也。
蓦然想到将来曹魏政权的果实被司马家窃取,我不禁有些唏嘘。
“与我二哥同止的公子们都有谁呢”我好奇地问道。
“平日里,同二公子最亲近的莫过于真公子、尚公子、休公子和楙公子了……”
文兰徐徐说来,却被思蕙抢了个先:
“真公子字子丹,本姓秦,是司空旧部秦邵之子,他与姑娘邻房的纯姑娘是同胞兄妹。真公子八岁丧父,司空怜其兄妹二人孤幼,便收养入府,与诸公子同止。奴婢们听说,去年暮春,真公子与二公子一同去邺西狩猎,还亲手射死一只大老虎呢!司空知道了很是高兴,便让真公子在虎豹骑营中做了名小将军。今年特留于邺中,辅助二公子守城。”
听蕙儿说起曹丕邺西游猎之事,我不禁想起曹丕当初翻墙进崔府送我皎皎的旧事来。此时此刻,皎皎就正在我的布囊中。
哈哈,什么真公子假公子,我看都不及我二哥曹丕吹嘘的本事呢!
文兰端着手,继续边走边说道:
“休公子字文烈,乃司空族子,十余岁时父丧,携老母渡江入吴地。司空举兵时,自荆州渐行北归。司空便令其与二公子同止,待若亲子。休公子常从司空征伐,现于军中领虎豹骑宿卫,司空此次平叛,便带了公子彰与休公子同去。
“尚公子字伯仁,姓夏侯,典军校尉之侄,是与二公子一同长大的表亲兄弟,去年刚及弱冠之龄。尚公子文武具佳,常年出入军旅,与公子彰、真公子和休公子相伴。因精通兵法,深受司空喜爱,故而此次司空平叛,也将尚公子随带左右……”
“哎哎——”
思蕙突然打断,绕到我跟前,掩袖笑道:“缨姑娘!奴婢常听人说,尚公子虽性冷寡言,长得却伟岸挺拔,丰神俊朗,城中诸多官宦小姐都心仪已久呢!”
我像是嗅到了久违的八卦气息,不禁留了心眼,起了兴致,追问道:
“这‘伯仁’我也曾听二哥他们提起过的,原来叫夏侯尚呀!他还十分年轻么竟还不曾婚配哎呦,你们若不说,我还一直以为是跟曹休一样的胡子大叔呢!”
思蕙和文兰都被我逗笑了。
我摸着囊中皎皎的兔头,兴致昂扬,继续大步向前走。
文兰所说的典军校尉,我当然晓得,那是曹操心腹大将夏侯渊,他娶的正是曹操发妻丁夫人之妹。
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他运粮急行军的声名其实早在府中传开。
“那……与我长姊姊有婚约的楙公子呢”
我忽然想起长姐曹银的那桩婚事来。
“楙公子字子林,乃伏波将军长子,其容貌与尚公子不相上下,却好养生休娱,并不喜武略……”
听完思蕙和文兰的介绍,我虽犹在云里雾里,但还是不禁感叹:曹家夏侯家不仅人才多,美男子居然也挺多的。不过说再多,人都不过一具皮囊罢了。在二十一世纪时,自己什么明星帅哥没见过呢我崔缨今生可没有心思去博取这些贵公子哥的芳心喽,还是解决自己的大事要紧。
不知不觉间,我们三人已经绕回主院,一时览尽全府风光,回到原地,感慨万千。
这邺城治所官署齐具,曹府上下又莫不公府气派,几乎令我忘却了还有许都——那个困囿汉献帝刘协之地,原名叫作许昌的颍川小县。
我知道,北方曹氏政权,名义上以许都为都城,实际上,已经将真正的政治中心转移到邺下了。
建安九年,冀州初定,曹营诸将各以功次受居第于邺。我叔叔崔琰,本是袁绍部下,初拜别驾,便得一偌大府邸,足可见曹操爱才之心。
曹氏阵营中居第最华者,不用猜我便知,定是曹操的“子房”——尚书令荀彧的府邸。
但不知为何,听曹丕说,荀彧只于初破邺城后,在新居小住了一段时日,往后平克袁谭兄弟之事,基本由荀攸郭嘉主谋,他则退守许都,为曹操镇守许都大本营去了。
算着时日,荀彧与曹操,竟有多年未再见面,只靠书信往来。
罢了,罢了,权谋之事于我而言并无甚有趣,也不忍探知曹荀二人之间的隐事。我只想在这个时代好好活着,读我想读的古书,见我想见的古人,做我想做的善事。
一切为了改命,一切为了扼住命运的咽喉!
我和思蕙文兰三人说说笑笑,赶在晌午前,从院外回到房中。刚坐下歇息了不久,我便喝水被呛到,忽又听见文兰惊喜地叫:
“二公子——”
我赶忙回头,往门外看去。
只见曹丕穿着一身蓝紫色的便服,先一步踏过门槛,站在阴处。
“纯儿,节儿,来,随二哥进来——”
曹丕伸手,牵过两只稚嫩的玉手。
那是两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一个稚气未脱,“咯咯”地笑着,像个小精灵似的抢先跳进屋内,好奇地张望屋内陈设;另一个背着光,沐浴在春光之下,宛若不沾人间烟火气的天仙。
纤尘在光中飘舞,她们却如此澄净。
背着光的姑娘,一踏入门槛内,我的闺室便暗淡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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