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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无须多礼,今日孤宴请宾客,本当为夫人设一席。”
曹操笑着抿了口酒,招呼着乐舞续演,蔡琰遂与侍婢往内室梳洗着履。
宴会恢复之前的热闹,众人喧哗声再响起。我实在困倦得不行,听着催眠的乐府铙歌,几欲闭目打盹,却被曹操忽而击案一掌吓醒。
乐府铙歌戛然而止,文武众臣皆愣住,面面相觑,不知何由。
曹植左顾右盼,倏而,厉声喝道:“乐官,何人教汝奏此歌诗”
一个高冠乐师从笙笛管乐队伍中灰头土脸爬出,伏地叩首:“小人该死,小人不知,望司空恕罪!司空恕罪……”
我一脸懵然,只见曹操摁着太阳穴不耐烦道:“罢罢罢!《思悲翁曲》,亦是孤自选入铙歌的,退下罢!换另一凯旋之曲……”
“请司空点目。”
曹操闲逸地坐着,不知喜怒地沉思良久,忽而发言道:“可为《将进酒曲》,作之。”
“唯——”
蔡琰这时恰从内室走出,听罢那三字,她脸上分明变色,可旋即又恢复如初。
我不晓律吕,乐府牌调我是不知,但《将进酒》对后世任何一个大学生来说,可谓再熟悉不过了。宴饮之欢,恰巧应景,那与之所对的《思悲翁曲》,应是消极之乐,难怪曹操会动怒。
可是,杨夙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尤其是以乐府旧题作的一首《将进酒》。而蔡琰上次同我说起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正是出自那儿。
如今蔡琰要听着这首汉乐府铙歌,笑脸以应众人,岂不是重揭伤疤,心如刀割于她而言,该是怎样的折磨,我不知道。可对我而言,在知道杨夙的往事后,还要看着满殿的曹家人,在《将进酒》曲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简直令人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可蔡琰很快便出席行礼,对曹操说道:“妾尝从先父学乐知律,略通琴箫,请为司空吹《将进酒曲》,以助宴饮之兴。”
曹操似乎很吃惊,但很快便打住,他点了点头,挥一挥手,乐官们便捧上一支短箫。
于是蔡琰礼谢众宾,申礼自持,竖起短箫,在其他管弦的伴乐中,悠悠扬扬开始演奏《将进酒曲》,她的气流稳长,从低亢到高昂,格调流宕,全然不似柔弱女子能吹出的宴饮激乐。
有幸听到汉乐府古曲,我对李白《将进酒》中的豪迈飞扬之情的理解,更上一层。
可是,为什么我在这般欢乐的曲调中,听出了怅惘和绝望时过境迁,昔日故人,是多么威风恣意,后来又是多么凄惨悲凉。
蔡琰仍旧是淡漠的神色,淡漠得让人心寒。能在箫声中传递如此慷慨悲凉的心境,却在表面上不起丝毫波澜,是何等隐忍的人物!是历经了多少纷纭世事的乱世佳人!
曲罢终了,许多曹营老将都沉默不语,而曹操更是低垂着眼,眉目间,尽是隐晦的哀思,与无限的疲惫。
这首《将进酒曲》,在杨蔡曹之间,一定有特别的故事。
我悄声问郭嘉:“先生,杨夙当年……是否常在军旅吹箫而且吹的就此曲”
郭嘉抿了口酒,微微颔首。
我既觉着伤感又觉着好笑,于是沉着脸又把冷冷的目光投向曹操。
曹孟德,你是曹植的生身父亲,是郭嘉口中的明公,更是给予我关怀的义父,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充满了许多对你的感激,比前世还要更加仰慕。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成了你屠刀下的亡魂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厌恶至此不惜动用腰斩极刑
明眼人都看得出,你闻音思人,他杨夙既令你如此挂念,他杨夙既是你曾经最信赖之人,怎可能会反叛我不信,我不信……我的朋友,他那样优秀,绝不会卖主求荣。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你决心要抹杀曹营中有关杨夙的所有记忆
来邺城这么久,从未听家仆们谈论过当年杨夙的事。郭嘉似不愿跟我多说,只隐晦地告诉过我:杨夙少时便闻名京洛,后来还成了一方诸侯,然后才归附曹营与曹操亲密无间的。可最后,他杨夙又是怎么牵涉进叛乱的杨夙与蔡琰之间的纠葛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郭嘉说杨夙因为“改史”而抱憾终生到底在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曲终了,如偃旗息鼓,勒马收戈。
“善!善!”曹操鼓掌笑道,“夫人不愧为蔡中郎之女,箫声慷慨,使人如见沙场征伐,如闻凯旋之音。”
蔡琰谢揖浅笑:“司空盛誉。此曲若有琴箫合奏,更当出神入化。”
曹操那时并未听懂蔡琰话中之话,只笑呵呵道:“好好,这世间女子,除却夫人,当无人于古琴有此造诣。”
蔡琰暗暗冷笑,恭敬行礼退下。紧接着退下的蔡琰进来的,是个传话的小吏。小吏神情紧张,面色如土,去曹操身侧时还被台阶绊了一跤。曹操在听了小吏传话后,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了,群臣察言观色,也都寂然无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是还有何事能让曹操变色呢我暗想道。无非是曹熊早殇的死讯罢了。
思绵绵之弱子,悲余生而有涯。
“无事,诸位,且请续觞,尽兴莫归!”曹操即刻改颜欢笑,安抚人心,于是群臣添灯仍复欢宴。
……
回府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我见郭嘉闭目无言,不知喜怒,便不敢多问,只是在车上摇摇晃晃了许久,郭嘉忽然睁眼,轻轻吐出一句话:
“曹公,从未忘却叔夜……”
我垂着疲惫的眼皮,终究没有多话。
归来不久便天黑了,我侍奉郭嘉处理公文,在一旁研磨裁纸。郭嘉那件素青色的长衫外面,还盖着一件薄薄的披风,可他实在太专心于灯下看书了,连披风滑落于地都毫无知觉。
我叹息着,将裁好的麻纸堆叠在案侧,起身替他重新披好。而后关了纱窗,便静静地坐在他书案旁,托起双腮,盯着明亮的烛光下那张憔悴的脸。
已而迷离了双眼,我忽而开口低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一句,想起昔日曹植在房中为我别上发簪,转眼却在世子府与刘桢飘然而去。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一句,想起那日雨巷,有个姑娘泪涟涟,眼看着青衫持伞,慢慢地走远了。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一句,想起犹在前世,杨夙和他众多伙伴在笑声中,与我渐行渐远了。
郭嘉笑眯眯着说道:“姑娘此曲,还是念给他日可托付终身之人罢。”
“托付终身之人”我低下头,“此生不会有了。”
郭嘉叹息,放下毛笔:“你在你们那个世界时,也是这般爱掉眼泪么”
我摇摇头,沮丧不已:“我只是觉着难受,明明什么事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郭嘉不再说话,他起身从屏风后取出一个朱红匣子,置于我身前,我抬起头,两眼汪汪,正对上他盈盈笑眼。我颤抖着手去打开红匣,发现里面是一件织工精美的绿罗裙。
“这……是先生送我的”
“承蒙姑娘欢喜,处处为嘉着想,无以为报,诚有愧焉。嘉本自由身,平生来去无牵挂,少时生性轻浮,迨近不惑之年,始觉人间颇有忆恋。姑娘屈身嘉侧,不辞辛劳,甘与郭某共患难,嘉特教邺地绣娘赶制此裙,聊表嘉心,嘉……不知姑娘最喜何色,姑且择取嘉常着衣色,望姑娘笑纳。”
我撑起那件绿萝裙,起身比样,高兴得不得了,背对着他暗暗落泪,连连答道:“喜欢!喜欢!只要是先生送的,我都喜欢!”
郭嘉笑吟吟,像父亲一样拍了拍我的右肩:“其实,崔姑娘,你穿女装也同样飒气。”
我将新裙紧紧抱在怀里,蹲坐下来,努力按捺住自己的心。
“一曲《子衿》,悠悠我心……先生捐生弃世,岂徒崔缨一人伤怀曹公有一《短歌行》流传后世,缨每每吟诵于口中,便不觉思及你郭奉孝。可惜我不通乐府,无法嵌词入曲,为君吟唱了。”
郭嘉笑道:“烦请姑娘念辞来。”
于是我一字不差地将曹操登上后世语文课本的《短歌行》背了出来。郭嘉听罢,静思良久。
“《短歌行》乃古乐之题,属相和歌平调曲。凡相和,其器有笙、笛、节歌、琴、瑟、琵琶、筝七种。”他说着便取下自己的发簪,把砚台、案几和灯盏都当作乐器敲奏起来。
玉器撞击铁器、铜器还有木器的声音,玲玲盈耳,清脆鸣鸣。我托着双腮,低垂着眼眉,静静地听他奏响一曲《短歌行》。
“如此清商乐,嘉既敲罢,身死之后,姑娘若从别处听见此曲,切莫忘了郭某才是。”
我破涕而笑,可是没有眼泪。
其实眼泪,早就掉不下来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痴痴的姑娘,彻夜都在吟唱这几句诗。简易的曲调,也盘旋了一夜,从此深刻烙印在某某心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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