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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继母、兄长一时俱丧,给邓瑗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中。
接下来几日,她食不过一餐,别说鱼肉,连青菜都不动一下,只以白饭充饥。夜不能入眠,常常呆坐于窗边,对着璀璨的夜空,口中念念有词,流泪到天明。
邓瑗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令刘景很是担心,如今正值非常之时,他白天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要回到家中照顾妻子,很难得到充足休息,以他精力之旺盛,一连多日下来,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七月七日,七夕节这天,邓瑗时隔数日,终于再次踏出了房门,原因无他,其二兄邓朗带着全家老小,经过漫长的水上旅途后,终于抵达酃县。
邓瑗不再是往日盛饰丽服,容光照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如今披发麻衣,形容憔悴,眼眸肿得好似一对灯笼。刘景紧紧牵着妻子的手,心中充满怜惜之情。
“二兄……”
“阿妹……”
一身缟素麻服的邓朗刚下船登岸,就见妹妹邓瑗迎面一头撞进他的怀抱,伏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哭的是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自从邓瑗接到家中噩耗,虽然每日皆以泪洗面,但她却始终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情绪,直到今日看到从小疼爱她的二兄,情绪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见妹妹伤心欲绝的模样,邓朗也被重新勾起伤心事,抚其背安慰的同时,亦不禁留下眼泪。
刘景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良久,邓瑗情绪稍缓,哭声渐渐停歇,脱离出二兄邓朗的怀抱。
直到此时,刘景才开口对邓朗道“二兄,请节哀顺变。卒闻丈人、丈母、大兄身故的消息,连日来,少君哀悼过甚,几废身体……”
邓朗双目直视刘景那张英俊有威的面容,叹息道“仲达,你可知道,父亲临终之时,心里最惦记的不是家人,而是少君和你!”
邓瑗闻言,再度落下泪来。
刘景一脸动容道“景幼年丧父,家父音容笑貌,已渐渐难以回忆。前年北上新野,丈人待景有若亲子,但有所求,无一不允,心中感动至极,惟愿日后有所成就,能够有机会回报万一,没想到却等来噩耗!上天待丈人,何其不公!”
邓朗颔首道“仲达有此心意,不枉父亲对你看重。”顿了一下,又道“仲达,我要为父守孝三年,所以你不要为我们安排奢侈华丽的屋宇,只要能够遮风挡雨就行了。最好是在城外,免得周围纷扰。”
“二兄且放心,你们的住地早就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入住。”邓朗提出的要求都是意料中的事情,刘景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时,邓瑗接过大嫂王氏手中的侄儿,好生怜悯,他是亡兄邓冲留下的唯一子嗣,今年四岁。前年邓瑗出嫁时,就对他极为宠爱,只是那时他才两岁,尚不晓事。
邓冲只有一子,邓朗子嗣也不多,不过一子一女而已。
也许是老天爷看到邓氏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因此他们一行人三十余人,此次前来下湿的长沙,包括三个幼童在内,都幸运的未曾患病,一路平安无事的抵达酃县。
将邓氏安顿在酃县城郊,承水河畔一座庄园内,刘景晚上离开时,让他意外的是,邓瑗并没有留下陪伴兄嫂侄儿,而是选择和他一同返家,明显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路上,邓瑗始终沉默不语,直到回到县舍,才神色哀伤地对刘景道“刘郎,我想为阿父守孝,希望你能答应。”
刘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汉代自诩以孝治天下,上至天下,下至庶民,莫不遵守孝道,为死去的父母守孝三年,乃是汉代全社会的共识,甚至朝廷屡下命令,虽两千石大臣及中官,也要严格遵守。
不过传统上规定男子需守孝,并没有规定女子也要为父母守孝。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南阳邓氏女就有这个传统。当年和熹皇后邓绥之父邓训病死于护羌校尉任上,邓绥当时年仅十二岁,“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憔悴毁容,亲人不识之。”
守孝期间,禁忌极多,并且人们还在不断想方设法苛待自己,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孝顺。刘景心里面很佩服邓绥的孝心与坚持,但他绝不希望妻子变得和邓绥一样。
“还是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刘景不禁陷入沉思。
邓瑗见夫君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泣道“刘郎,我……”
刘景心有定计,上前轻轻拥住邓瑗,暖声说道“少君敬爱父亲,知其身故,有效仿和熹皇后之心,世间没有阻人行孝的道理,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只是,和熹皇后为父守孝,‘昼夜号泣,终三年不食盐菜’,固然令人敬佩,但如此亏待身体……女子不比男子,天生体弱,和熹皇后之后始终没有为和帝诞下子嗣,未必就与此无关?这一点,少君不能不慎思之。”
邓瑗顿时忘记了哭泣,沾着泪滴的双眸怔怔地望着刘景。
她却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和熹皇后到底是不是因此而无嗣,谁也不能肯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今年才十八岁,还没有为刘景生下一儿半女,要是因为为父守孝,而落得终身无嗣……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丈夫……如今邓瑗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两个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选谁?邓瑗眼泪盈盈,一脸无助。
刘景最是见不得妻子这副模样,叹道“少君,我的意思不是不让你守孝,而是守孝期间不要过度苛待自己,即使不食鱼肉,也要多吃饭菜,这样才能不致损伤身体,造成隐患。”
邓瑗一时间悲喜交加,拼命点头道“刘郎,我一定遵守,必不令身体有毁。”如果刘景直接劝说她爱惜身体,她十有听不进去,但他拿和熹皇后无嗣这件事恐吓她,立刻使其就范。
邓瑗想了想,又道“刘郎,我守孝时,遵照礼法,不能再侍奉你,”接着,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我身边诸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可以代我伺候刘郎。刘郎若是不喜欢她们,也可以纳妾。”说罢,邓瑗长长的睫毛挂满泪珠,颇感委屈。
这一刻,邓瑗内心十分纠结,她自然不希望与别人分享夫君,哪怕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婢女们。可是她既然决心为父守孝,这三年总不能让夫君一直守身吧?与其让夫君背着她找女人,还不如她自己“大方”提出来。
看着邓瑗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一时间刘景也不知该哭是好,还是该笑是好,问道“少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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