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飞鸟与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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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言看向陈曦，疑惑：“表哥，你不是去日本……”</p>

陈曦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小姨家的表弟李斯言，他知道李斯言医大刚刚毕业在省人院做轮转见习医生，但是没有想到这就遇上了。</p>

陈曦忙上前握住李斯言的手，捏了捏，冲他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前几天去日本玩了两天就回国了。姨妈和姨父好吗？”</p>

李斯言一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心中又不禁担心他。他听母亲说，表哥的病复发了，现在只有去日本找亚洲脑神经外科第一刀麻生医生主刀才更有把握。多年前在美国为他主刀的医生年纪太大，已经封刀了。</p>

尹羲奇怪地看了看他们俩，说：“这么巧，陈曦，这位李医生是表弟？”</p>

陈曦拍了拍李斯言的手臂，再冲她笑着说：“我姨娘家的孩子，帅吧，才22岁医科毕业的，嗯，新年过了23岁了。”</p>

尹羲哦了一声，颔了颔首：“你好。”</p>

李斯言微笑道：“尹小姐是来找手机的吧。”</p>

“嗯。”</p>

他们跟着李斯言进了门诊办公室，他打开抽屉取出她的苹果三代机，说：“你还是快点回个电话给你家里吧。昨天你的母亲打电话过来了，抱歉，我接了。”</p>

尹羲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苹果机的电池很醉人，已经没有电了，只好到车上去充电时再打回去。</p>

李斯言的眼睛在陈曦和尹羲身边打量，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李斯言说：“表哥，你注意些身体，现在不要在外头瞎逛。”</p>

陈曦蹙着眉头：“我心里有数。”</p>

李斯言仍不放心，说：“你去我家住一天，我给你订机票。”</p>

尹羲道：“这点路也不用坐飞机吧？”</p>

李斯言说：“回日本不坐飞机坐船吗？”</p>

“不是去明州吗？”尹羲品味着李斯言的话转头看陈曦：“你去日本都用‘回’了？我说陈曦，这十年你长进不少，原来你都是高贵的日籍华人了？”</p>

陈曦蹙眉，瞟了李斯言一眼，李斯言明白表哥不想他的病给她知道，所以退在一边先不说话，可是时不时担心地看着他，又拿出手机给他姨妈发信息。</p>

陈曦知道尹羲这是讽刺，于是解释：“因为我妈在日本，我会去看她，我不是日籍。我刚去看过她了，所以我跟你去明州，不去日本。”</p>

尹羲叹道：“明州你也没有亲人了。”</p>

尹羲记得陈曦的父亲在他十岁时就去世了，所以他小时候是单亲孩子。</p>

陈曦忽然觉得头颅隐隐传来痛感，强撑着，说：“我只是想在……在这个时候能帮你……以前我也帮不到你。呵，你这样的女汉子，好像也不需要我。”</p>

尹羲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真这么挂念我，十年前你在干嘛？我遇上的两个男人，王君实是人渣，我不是恨他，我是恶心到了；至于你，人渣是称不上，但也不是什么好男人，你放过我吧。”</p>

陈曦垂下眼帘，他是矛盾的，他想要自私一些，他活不了多久了，想要在这段时间里就呆在她的身边，他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当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然而是否因为她现在不是当年的少女，她已经毕业了，成熟了，他就可肆忌惮地让她去承担他无望的爱情？</p>

陈曦的头痛提醒着他，跟她去明州过一段快乐时光只怕是奢望，他扯起一抹笑，一滴泪落了下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放过你的，我的路也不想你陪我走。那么……你要保重呀。”</p>

尹羲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知道他就是那种聪明绝顶的油腻商场男人，可是这滴泪，这个眼神，这句话，勾起原主记忆中的很多回忆，她无法抑制地对过往心酸。</p>

尹羲说：“你也保重。”</p>

陈曦见她要转身离开，忽然抓住她的手，问道：“尹羲，你深爱过我吗？当年你来学校找我，是不是即便我做错事，你也想要挽回我们的感情？”</p>

尹羲苦笑，深吸一口气，说：“是的，‘她’是。少年时你每一句戏言‘她’都当真，‘她’不觉得你会有多坏，也不想相信你变得那样无情风流，‘她’一直自己骗自己。直到你吭也没有吭一声去了美国，‘她’追不上你时才明白，‘她’是水里的鱼，不能一辈子追逐飞鸟的踪迹。‘她’回家乡相亲认识了王君实，‘她’以为王君实和她一样，才是水里的鱼。也许这能满足你的虚荣，可我也并不因为‘她’为爱卑微过，觉得丢脸。但是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我不是‘她’。你明白了吗？”</p>

尹羲进入角色后虽然继承她所有的因果，她继承原主的亲情、责任，这可以说已经是属于她的一生。但是穿越以来，尹羲至今没有继承过原主的爱情，她不会去嫖原主喜欢过的男人的，何况是负了原主的初恋情人。因为代理人尹羲觉得女孩子在爱情上是很小气的，女孩子会高兴“继承者”好好的照顾她的父母，却一定不喜欢她去嫖她喜欢的男人。</p>

陈曦咧开嘴笑，可是眼里全是泪水，拭了拭泪，说：“好，我明白了，我不是虚荣，我是高兴。我这一生一世得到过爱情，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了。”</p>

尹羲说：“你真奇怪，你是玩不动了还是被女人骗了，居然跟我说这个。”</p>

陈曦轻叹：“玩不动了。”</p>

尹羲哧一声笑，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好好保重身体吧，我知道一些中药养生方子，改天有空发你邮箱。答案我也给你了，你不用找我怀旧了，你忙你的去。我走了。”</p>

尹羲转身离去，到了医院大厅时，发现警车、媒体都已经来了，她并不想在媒体面前露面，于是低着头溜之大吉。</p>

陈曦泪流满面目送尹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头颅内传来阵阵剧痛，他再也无法克制，抱头蹲下身。一直不远不近看着陈曦的李斯言连忙跑近，叫着：“快来帮忙！”</p>

外头的值班护士连忙来扶着陈曦，陈曦已经痛晕过去了，护士推来车，大家一起帮忙将他抬了上去，送往急诊室……</p>

……</p>

尹羲开着车独自回明州，陈曦的影子也许久不能忘却，她觉得烦心，于是强迫自己去想上辈子的丈夫萧驰风。无论是少年青年时代的奋斗拼博，还是中年时代的逍遥江湖，可是现在除了像是看电影一样，也激不起她别的感觉了。</p>

这便是天道的残忍和善良，她已经不是长安长公主尹羲，那个角色作为人在那个世界的因果尘缘已了。</p>

尹羲看向前方，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何况那都不完全算是现在的她的过去。</p>

尹羲打电话给母亲报了平安，听了一耳朵的叨叨，那种惆怅的感觉渐渐散去。</p>

傍晚时，尹羲赶回了家，今天赵慧心还亲自下厨，一月份也不是生产旺季，尹建华也没有去厂里。</p>

一起吃饭时，尹羲跟尹建华提出将工厂卖掉，让他们二老退休到处玩玩。</p>

尹建华也知道尹羲在金融市场赚了不少钱，可是这工厂他们干了二三十年了，从小厂变成大厂，他心中自然舍不得。</p>

“厂子哪里是说卖就卖的？还有好几笔货款都没有收回来呢。”</p>

尹羲叹道：“有多难卖？要不我进厂里，帮你找卖家？我看你和妈能开开心心吃喝玩乐，我就没有什么心事了。”</p>

赵慧心看着她，不满意了：“阿羲，你是不是忘记什么？”</p>

尹羲奇道：“我忘什么了？”</p>

赵慧心敲桌子强调：“当初你离婚的时候，说好了尽快找个年轻健康的男人结婚生孩子的，现在你离婚都九个月了，男人呢？孩子呢？”</p>

尹羲叹道：“我已经努力在找了，你就别催我了。”</p>

赵慧心说：“没有外孙或者外孙女抱，我们现在把工厂卖了，生活还有什么乐趣？”</p>

尹建华也抓住重点了，说只要她结婚生子，尹家有后了，他就把工厂卖掉帮忙带小孩。</p>

尹羲委屈地说：“这分明是两件事，你们这是‘强制绑定’，比软件的自带广告还霸道……”</p>

赵慧心笑道：“怎么会呢，这生孩子给我们带的话明明你自己说的，你说的话，我们可都是当真的，我们是很信任你的。”</p>

尹建华帮腔，说：“阿羲，爸爸从小就教你，做人要信守承诺。爸爸不逼你，爸爸给你一个合理的期限。爸爸估计还能干个四五年，所以三十五岁之前你生一个乖孙，然后我们就退休带孩子。”</p>

尹羲抚额，暗想：江南土老板生意人太精明了！原来我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p>

……</p>

晚上地方电视台的新闻正播出了今天上午省人院发生一起医闹案件，一个护士被捅伤，幸好中途有一个“女侠”出手制伏两个医闹歹徒。</p>

电视上播出了楼道监控画面，虽然看不清晰人的脸，但是“女侠”用爱玛仕包包砸了一个歹徒才让那护士免于被捅心口，她又飞奔过来拿住另一个歹徒的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伤害护士。</p>

那几下利落的身手看得人们惊叹不已。</p>

李斯言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刚刚吃过晚饭倚在病床上的陈曦看电视新闻看得津津有味，这条新闻播完后，陈曦又长长叹了口气。</p>

李斯言切开苹果，递了一块到他嘴前，说：“表哥，你太疯狂了，你居然一个人从日本跑回来，你知不知道你随时会发病。现在麻生医生同意来中国为你主刀这次手术，你就住在我们院里，你乖乖的不要乱跑了，好吗？”</p>

陈曦看向李斯言，轻笑：“你不要这么紧张，人总是要死的。”</p>

李斯言说：“麻生医生是第一刀，你的手术会成功的。”</p>

陈曦苦笑道：“这不是接骨什么的手术，这是开颅手术，我在美国时问过当年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只有一成的成功率。我妈让麻生医生骗我说有五成，其实他也不到两成。我上手术台的日子，其实就是我的死期……”</p>

李斯言抹了抹眼睛，说：“表哥，你一向是乐观的人，为何这一次要这么悲观？”</p>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别往心里去。”</p>

李斯言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陪着你，你是否更有勇气一些？”</p>

陈曦摇了摇头，说：“前几天，我觉得自己状态很好，我以为我还有一段时光，所以跑回国来想和她一起过，原来只是假象。如果我连一个月时间都没有，就不用非要跑到她面前死给她看。”</p>

李斯言说：“你想她陪着你的，你想的。”</p>

陈曦点头：“对，如果我这么幸运能活着，我会去找她的；如果我死了，请你帮我告诉她，我没有变过心，她可以怀念我一天，一天就够了。”</p>

李斯言忍不住流泪，马上又擦去，哧一声笑，说：“表哥，真是，你以为在演韩剧吗？情圣呀？”</p>

陈曦挠了挠头，玩笑道：“我来不及爱上别人，就得了这个病。也许没有这个病，我也是花花公子，有心情见一个爱一个。”</p>

正说着，陈曦的母亲来了，她刚刚从日本飞回来，一见陈曦这个样子就忍不住落泪。作为病人的家属和一个爱儿子的母亲，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可是她不能倒下。</p>

……</p>

尹羲因为打算长期持有那十几支潜力股，不会天天对着电脑了操作了，在农历十一月下旬和腊月初就帮着父亲跑几个大客户那里催账。</p>

她脸皮厚，口才好，身手也好，对方要么结完款，要么说好结款日期。</p>

尹羲觉得老爸就是太好说话了，尹建华却说：“做生意就是要体量别人的难处，不然客户都跑光了。”</p>

尹羲暗想：跑光了也好，你做不下去不得不关门，免得给我强制绑定“我生孩子你退休”的条件。</p>

这里正是腊月初十星期天，她才在家里休息，一早外户外跑步，回来时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挺拔男子在她门口探头探脑的。</p>

尹羲远远喊道：“喂，你看什么呢？”</p>

那黑色风衣男子转过头来，轮廓分明，长眉星目，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尹羲眯了眯眼睛，认出了他。</p>

“呃……小李医生？你到这里干什么？你老家也在明州？”</p>

李斯言见女子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精气昂扬，双眸如秋水一样澄澈，波光闪闪，不就是表哥的初恋情人尹羲？</p>

李斯言心头一酸，低下了头，努力开口：“尹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p>

尹羲微笑道：“你找我吗？”</p>

李斯言点了点头，尹羲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p>

李斯言说：“你在我们医院做过检查，上面有住址。我来得冒昧，但是姨妈现在来不了，只好我来了。”</p>

尹羲蹙眉：“你姨妈？”</p>

“就是表哥的妈妈。”李斯言捏紧了拳头，说：“昨天……表哥手术失败，去世了，按照他的遗愿，送回家乡安葬。明天会设灵堂，后日就下葬了。我……我是来通知你的。”</p>

尹羲不由得傻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是说陈曦……他死了？今天不是愚人节。”</p>

李斯言涩然道：“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表哥的颅内长了东西，姨父也是因为这个病英年早逝的。表哥在他上大一时就查出来有这个病了，那时还没有这么严重，但是他也知道他恐怕没有什么未来，当时国内也没有医生能给他做手术。后来我父亲终于联系到了国外的专家，给他做了手术，但是只除去了大的那个，小的那个一直没有取出，因为难度太高了。这十年来，他的病情一直挺稳定的，直到半年前发现恶化了。十月时，他回国来想最后见你一面，后来就去了日本，请脑神经外科第一刀麻生医生做手术。可是麻生医生也没有把握，表哥知道自己得救的机率很低，他又跑回国找你，想跟你度过他最后的时光。他一直爱着你。我真诚的请你参加他的葬礼，一起送送他。”</p>

尹羲一边听着，一边胸中涌起一阵阵酸胀涩痛，哪怕当年和陈曦相恋的是原主，可是她现在根本分割不清现在的自己和原主。</p>

眼里的液体不要钱一样涌出眶来，她抽了抽鼻子，强笑道：“小李医生，我跟你不熟，你跟我开什么玩笑？陈曦……一个很拉风的人，他说高中时过家家的不叫爱，高中时会喜欢我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外面真正的美女，说我和他不相配，所以玩玩就算了。他早就变心了，他在美国吃香的喝辣的泡着外国妞，他怎么会死？”</p>

李斯言说：“他确实去世了，他让你不要为他伤心太久，只送他这一程。他让我转告你，对不起，如果他的身体争气一些，你就不用将就嫁给王君实那种人渣了。他说，对不起，无法帮你把王君实弄破产，又变成吹牛了。他说，再见到你，他好开心，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p>

尹羲不禁哇一声嚎了出来，眼泪鼻涕齐流。</p>

“他在哪儿？在哪儿？”</p>

李斯言见她摇摇欲坠，扶住了她，说：“尹小姐，你也节哀，您先回家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好吗？”</p>

尹羲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没有让他死，他尽管在外头风流，他为什么选择死？”</p>

忽然大门打开，赵慧心走出来，奇怪地看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搀着嚎啕大哭的女儿，赵慧心忙上前扶住她。</p>

“阿羲，你怎么了？”</p>

尹羲不说话，只是哭，李斯言说：“您是尹太太吗，把尹小姐扶进门去，好好照顾她，我明日再来。”</p>

赵慧心好奇地打量他，说：“你是谁呀？”</p>

李斯言说：“我叫李斯言，我的表哥是陈曦，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p>

赵慧心哪里会不知道陈曦，说：“好呀，原来你是那小子的表弟，你来干什么，你也来欺负我们家阿羲，当我们是什么人家？”</p>

李斯言低下头，说：“尹太太，您误会了。我没有恶意。”</p>

尹羲拉住赵慧心的手腕，哭道：“妈，陈曦他死了？他死了……我好难过……妈，有什么办法不要那么难过？那是十年前的她，不是我……我不要那么难过……不是我，我不要难过……”</p>

眼前一阵发黑，尹羲身子一软，晕了过去。</p>

……</p>

一片混沌之中，尹羲依稀听到有人喊她，她寻声轻轻走过去，只见一片迷雾中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不，不是和代理人一模一样，而是和原主一模一样。</p>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p>

代理人吓了一跳，说：【你是……】</p>

她微微一笑：【是我，尹羲。你不是说‘有什么办法不要那么难过’吗，不是说我不是你吗，所以我要走了。】</p>

代理人恍然大悟：【你是原主？你怎么可以‘跑出来’的？】</p>

原主道：【是你这么强烈地让我走的。而且我也想走了，原来我早已得到了最深的情，我觉得我的人生不会那样悲哀了。我要去追他的脚步了，如果还有可能，我下辈子还要追到他当我的男朋友。我非常感谢你，你的出现让我完全没有了遗憾。我的父母亲人就拜托你了，你也要幸福。】</p>

原主说完，转身离开，消失在迷雾之中。</p>

“别走！别走！”尹羲一个挣扎，睁开了眼睛，发现正在自己的卧室里。她只觉脑子空空，心也空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