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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者F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每个失眠的夜里,他总是用心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比如巡逻哨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营区周边草丛里“呱呱”的蛙鸣声、自由港码头“轰隆隆”的龙门吊机转动声、偶尔传来大黄、黑贝对着月亮的仰天长啸声,以及室友们沉睡后轻微的呼噜声、磨牙声和梦呓声。对他来说,用心去倾听,就能把各种美妙的声音构成一幅活生生的图像,在脑海中完美呈现。其实他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再美的画面对他来说,目的都是转移注意力,舒缓藏在心里浓重的思乡情绪。
是的,他想家。不是一般的想,是一种丝丝渗入骨髓里的念想。思念这种东西,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但任何一次,都没有现在来得如此强烈。
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开了温暖的家,来到市里的高中求学。那时候,他想念父母亲。每当吃饭的时候,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烧出来那美味可口的饭菜,以此来弥补学校食堂里难以下咽的饭菜;每到周末可以回家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哪怕父亲严厉的眼神和蒲扇大的巴掌,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十九岁进入大学后,他想念高中的女神,那种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会在夜里滋长出长长的烦恼,女神的一颦一笑、片言只语,都会让他反复思量,狂喜垂泪。二十二岁毕业后成为边防警察,终于在一身绿色武警服装中收获了女神的爱,那时候相隔千里的相思开始由爱情向亲情转变。为了自己的事业,昔日女神变成了现在的妻子,不远千里来到他工作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惜由于边防警察职业的特殊性,自己总是在不同单位之间调来调去,即便后来到了机关后,因为常年的战备、加班、执勤,两夫妻也总是聚少离多。所以,相思成为了维系两夫妻的纽带。
然而都不及这一次!因为这一次,是在宝宝出生后的第一天,他就踏上了维和的征程!
母亲习惯了他的离别,妻子习惯了他的离别,他却永远习惯不了与她们的离别。特别是那个粉嘟嘟笑眯眯的小人哟,只来得及看了一天,抱了一次!
在维和任务区,没有多少时间来让他思念泛滥。白天巡逻执勤,结束后国内已经深夜。执勤期间,他要时刻提防来自各方面的危险——每次出勤都是战斗!紧张的情绪或多或少让他暂时忘却了思念,但是一到寂静的晚上,思念就如同大西洋的巨浪,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他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与家人视频或者通话过了,只在偶尔妻子半夜起来喂完孩子后,才来得及说会悄悄话。他心疼妻子一个人带孩子的辛劳,总是把万千语言压缩成简单几个字,为了让妻子能够多休息。他不想让妻子知道,其实他与她一样,也会在每个夜里孤枕难眠。
每当失眠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拿出手机,看看妻子发过来孩子的照片。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大了,从那个自己抱上手后咿呀大哭的小人,变成了会对着他眨着眼睛笑的小人,也许等到回国后,孩子已经会叫爸爸了。
当然,他思念的,远不止孩子一人。在老家日渐老去的父母,在驻地孤身一人的妻子,他都思念,每思念一次,他对他们的爱就增加一分。谁说维和警察铁石心肠?不过是他们把柔弱藏在了坚毅的脸庞下而已。就像今晚,思念如潮,他还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为了明天的执勤做好一切准备。
蒙罗维亚的天亮得早,五点多钟,雨停了,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探出了头,转眼就一跃而起,在连绵的雨季中给予人们温暖的希望,大西洋的海水瞬间一片金光。
六点钟,起床哨音准时响起,失眠者们从熟睡中惊醒,来不及思考昨夜如何入眠,就在睁着血丝的眼睛中迅速起床、穿衣、集合。
失眠已经成为昨日往事,不须记挂,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当然,随着时间的临近,不管失眠还是安睡,都似乎有一个时间的尽头。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剩下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原以为平安顺利的执勤竟然充满了波折,巨大的危险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向中国防暴队扑面而来!
“是谁说非洲都是沙漠的?是谁说非洲渺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是谁说非洲方圆几百公里连只蚂蚁都看不到的?回去我要好好收拾他!”队员刘日一边用手扇着脸上不断飞扑过来的虫子,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
队员刘日正在站哨,是营区西侧海边最高的三都哨。哨位高有哨位高的好处,白天虽然热了一些,但是晚上享受着海面上吹过来的习习凉风,倒也舒适得紧。倘若不是虫子多了些,也算得上是个观赏风景的好地方。可惜虫子实在太多!
营区周围杂草丛生,偏偏蒙罗维亚又是雨都,三天两头地下雨,积攒在地上的雨水无路可去,都悄悄地躲到了草丛里,成为虫子们的世外桃源。
蒙罗维亚白天炙热的天气给了虫子们充分的休息时间,它们在浓密的草丛里一边享受着污水带来的清凉,一边在密谋着晚上的狂欢盛宴。当血红的落日在自由港边恋恋不舍地沉入海平面时,虫子们整装待发、蠢蠢欲动,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盘旋在防暴队营区的周围上空了。
刚开始仅有几个,慢慢地,开始多了起来。当太阳完全沉没后,随着“嗡嗡”声,成千上万的表演家从草丛里扑了出来,加入这场夜晚的狂欢中,一时间,路灯下、板房中、哨位上、帐篷里,到处都是表演的舞台,到处都是狂欢的天堂。
然而,对于防暴队队员们来说,这场虫子们的狂欢却是如此令人讨厌!
且不说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生厌烦,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而且这些虫子们大多在国内都看不到,谁知道有没有毒性,会不会传染?早些时候,维和警察培训中心的教师们就跟队员们提到过,非洲任务区最难防的疟疾病原体,就是靠蚊子的叮咬进行传播的。而蚊子也仅仅是这成千上万只虫子中的一种,其他虫子还有没有可能带着病原体,甚至其他病毒,谁都不知道。刚进任务区那会儿,营区周边有个由本地黑人组成的施工队,其住宿的地方与防暴队营区很近,本地黑人大多晚上不喜欢穿衣服,赤裸着上身围坐在一起,这样就成了虫子们叮咬的对象。听说在施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该队就有十多起疟疾病例。抵抗力如此强悍的本地人尚且如此,刚来任务区不久的队员如何能抵抗得住?所以,那段时间,队员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虫子咬了,晚上睡觉都是和衣而睡。晚上站哨、执勤的队员则一律穿戴防蚊帽、皮手套、高帮作战靴,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随身携带防蚊花露水,不到5分钟就喷洒一次。后来,随着自由港新营区的建成,国内海运物资的抵达,防暴队有了大量的医疗物品,开始对全营区进行消杀,每天准时消杀三次,先用喷雾器,后用发烟枪,浓烈的农药味和刺鼻的浓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营区上空,这才使得虫子们稍稍收敛了些。
有句名言说得好,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虫子们似乎也深谙这句名言,它们与中国防暴队队员们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在历经了前期消杀的“三板斧”之后,它们开始改变策略,不再盲目地冲进营区,而是有选择地进行密集侵袭,比如雨后,猛烈的暴雨能够把消杀药品的功效冲刷得干干净净,这是最适合进攻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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