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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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先生先去了趟银行，把存在保险柜里的藤条箱拿了回来，又从床底的书箱里翻出把钥匙，把箱子打开，让温见宁帮忙清点。</p>

她本是淮城一大户人家的女儿，当年结婚后不久，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拳打脚踢，又受当时的新思.潮影响，她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的嫁妆离了婚。</p>

齐先生的兄嫂思想古板，以此为耻，不让她再进齐家的门。这些年她一个人孤身在外，自食其力，当初那笔嫁妆除了偶尔应急或者救济亲友时，竟然还留下大半的古董珠宝。这次温见宁有难，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p>

温见宁急道：“先生，这怎么能行。这是您母亲留给您的，怎么能因为我的事就这样典当出去。您留着您的东西，我这边再不济，还有我堂兄帮忙想办法。”</p>

齐先生却不以为然：“这些死物放在我这里,终究只是落灰罢了，还不如用来给你解了这燃眉之急。只是不知我这些东西典当出去，能不能凑够这笔钱。”</p>

看学生还要反驳，齐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道：“这钱的来路你也清楚，总好过去欠别人的。我的钱不滚利，你我师生，也不至于欠人情债。你若是再要拒绝，就是没把我当成你的老师。”</p>

温见宁张了张口，这下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p>

不论其中的过程如何，这三万块最终还是凑齐了。</p>

钱到手后，温家不知是不是又反悔自己要的价格太少，又好长一段时间没了消息。但过了段日子后，他们最终还是登报发了声明，宣布温见宁与温家彻底脱离关系，此后生死嫁娶，都与温家无关，整场闹剧也总算是潦草地画上了句点。</p>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温见宁也该搬去法租界的孟鹂那边了。</p>

临行前，温见宁拉着齐先生的胳膊摇晃：“先生，您和我们一起住吧。”</p>

齐先生只是摇了摇头：“这里离我工作的那家杂志社太远了，实在不方便。你还是去你二伯母那边好好住下，记得要听长辈的话。”</p>

温见宁何尝不知道这只是齐先生的推托之词，但她劝不动齐先生，只能作罢。</p>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搬走了。</p>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法租界的小洋房里住下，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待在齐先生的身边。即便她可以在温柏青等人一时的保护下，勉强跟着齐先生，但她总不能这样赖在齐先生身后一辈子。</p>

更何况，她麻烦齐先生的也够多了。</p>

而法租界这边，孟鹂被一个人安置在上海，大半年都没能再见上温柏青这个儿子一面。</p>

如今他把温见宁托付给她，她二话不说，亲自指挥着仆从们收拾出温见宁的房间来，每一样布置都亲自问过了本人的意思才肯放心。而温见宁这边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她就自己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折腾来折腾去，几乎把每间客房都换了个样，任由她挑选。</p>

温见宁看到这布置华美的房间，心里却莫名有些难受。</p>

不过她好歹还记着在孟鹂等人面前掩饰情绪，这才没有让她们看出端倪。</p>

温见宁搬进这里后，起初并不适应在孟鹂身边的生活。</p>

来上海后，尤其之前在齐先生那边住时，她大多数时候只窝在弄堂里，搬到这边跟孟鹂住在一块，反而经常被迫出门闲逛。</p>

孟鹂这人好打扮、喜欢热闹，没有一天是闲得住的，每日清早起来就在楼下开着留声机，听着流行歌曲，吃过早饭又要拉着温见宁出去逛街、听戏，一逛就是一整天。</p>

起初温见宁不好意思拒绝，但接连几天她每天傍晚累得回来都要走不动路了，孟鹂却还能神采奕奕拉了她新认识不久的朋友，在楼下客厅打一晚上的牌。</p>

之后等孟鹂再拉她出去时，温见宁说什么也不肯再跟她一起了。</p>

她在孟鹂身上看出了温静姝她们的影子，对此难免有些抵触。</p>

逃出香港、得罪温家，她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摆脱温家给她的阴影，若是要重新回到以往的那种生活中，那她当初又何必那样自讨苦吃。</p>

但很快，温见宁又渐渐觉出，孟鹂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p>

她来上海时正逢夏末秋初，一晃眼的功夫，就入了冬。</p>

上海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北方，但冬日的天气对于曾经长居港岛的温见宁来说未免还是冷了些，原本就减少了出门的她更是有了理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直至傍晚时分，她来到窗前，马路边上种的法国梧桐叶子早已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色的天空。</p>

坐了一整天，她累得腰酸背痛，活动了下肩膀后，趿拉着拖鞋打算下楼找点点心</p>

往日热热闹闹的客厅这会居然冷冷清清的，水晶吊灯没有开，只在旁边开了盏小灯，在黑暗中静静地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光芒。留声机也没有打开，孟鹂一个人背对靠在丝绒沙发上，洋红漆小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p>

温见宁原以为她睡着了，扶着木质楼梯的扶手走下来，才发现她还醒着，只是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p>

她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您今日怎么没组牌局呀？”</p>

难怪她刚才在楼上觉得那样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孟鹂和她新认识的姐妹们的牌局早已经开始了。</p>

孟鹂回过头笑道：“今夜听说要下雪，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找借口推说不来了。”</p>

温见宁在她旁边坐下：“山不过来，您大可去山那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