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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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小姐，我这还得做生意。”</p>

他人如其姓，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肿眼泡，两边的颧骨瘦得凸出来，脸上堆积的每一条皱纹都透出愁苦，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因为天太冷，他的整张脸都冻成了酱紫色，嘴唇也是青紫的。</p>

温见宁想了想：“我那里还有几件厚实的衣裳，只是对您来说有点小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先披着暖和暖和再说。”</p>

老马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等一会有客，跑起来了浑身就热乎了。”</p>

他的手粗糙宽大，骨节粗.大，上面生满冻疮，裂开了吓人的红口子。</p>

温见宁看了心中更是酸涩，下定决心道：“这天寒地冻的，到处不是日.本人，就是二等日.本人，您这一时半会的，哪来的客人，不然我先借您暖暖身子，等客来了您再还我就是。”</p>

老马说不过她，只好讷讷地道了谢。</p>

温见宁回了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p>

当初知道她要来北平，孟鹂为她添置了许多厚衣裳。但因为准备得太多，有几件她至今还没来得及穿。她拣的虽都是女孩的夹袄，但好在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颜色和绣样，都还算朴素。她接着又找出一床薄的被子，这才觉得差不多了。</p>

温见宁抱着袄子和薄被出了门，才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她走出大门，看到老马还在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正抄着袖筒浑身蜷缩成一团抵御寒冷。</p>

她一边喊着老马，一边走过去。</p>

老马歪头以一个古怪的姿势靠在墙上，仿佛睡着了。</p>

温见宁又喊了几声老马，还是没有动静，再去推，人已经僵硬.了，一头向墙角栽倒。</p>

她一下子呆立在原地。</p>

天上的雪花还在静静地飘着，盖在角落里的人身上。他的口鼻已经呼不出微弱的白气，显然是已经停止了呼吸。</p>

温见宁鼻子一酸，拼命忍住汹涌的泪，颤抖着将手里的厚衣服盖在他身上。</p>

她才盖上衣服，对面就有人辘辘地赶着车过来，冲她吆喝道：“让让！赶紧让开！这个是不是也死了，真晦气！”他们说着跳下来，推开温见宁上前去探老马的鼻息。大约确定人是真的死了，这才掀起驴车上的草席子，把尸体往驴车上一扔。</p>

温见宁听人说过，因为这天实在太冷，无家可归、冻死街头的人太多，日.本人又要建设大东.亚共荣，上面的长官看不惯街头这些死人，让人沿街清理尸体，别影响市容，这些在街头倒卧冻死的人都会被一车车送到城外去埋了。</p>

她不知道从前这些苦命人被冻死街头时，从前的政.府是不是也是这样简单处理了了事。但眼前这两个人极其粗暴的态度引得她分外愤怒，这些天一直压抑的某种情感猛烈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让她不得不用指甲掐着掌心里的肉才能保持一点冷静。</p>

尽管她极力压制，但对方还是很快注意到了她有些扭曲的眼神。</p>

其中一人用鞭子指着温见宁，喝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p>

温见宁低着头退到墙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两个人把老马的尸体拉上车，堆在车上其他尸体上用草席一盖，拖垃圾一样地拉走了。</p>

她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p>

那辆载着无数尸体的骡车辘辘着走远了。</p>

雪还在纷纷下着，温见宁浑身僵硬着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才动作迟缓地转身，往四合院里走，正好迎上披上衣服打算出门看看情况的钟荟。</p>

她出去的时间太长，钟荟有些担心，还没出院子就发现温见宁已经回来了，再一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钟荟简直要吓坏了：“见宁，你怎么了，眼红成这样。”</p>

温见宁声音干涩地只说了一句：“老马死了。”</p>

她的眼虽红，但干干的，没有泪。</p>

再问她也不肯开口，一个人进了房间，好半天没声音传出来。</p>

钟荟不太清楚这个老马和见宁有什么交情，但她知道一个人死了，心里也有些替这人难过。</p>

因为老马的死，接下来几天，她们屋里的气氛都分外沉重。钟荟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温见宁，只能默默地等着她自己能慢慢缓过来。直到傍晚，她们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下喝了点稀粥当作晚饭，正打算看看书后早早睡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叩门声。</p>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是有人找祈家那两口子，但后来听叩门声一直不停，东厢房的人又骂骂咧咧地不肯开门，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敲门的人可能是来找她们的。</p>

可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平，又有什么人会来找她们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