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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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珊早已没了气息，双眸圆睁，早已暗淡无光的眼珠里残留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无限眷恋。没了鲜活的生命支撑，她的面色灰败，眼角的皱纹悉数浮现，显得苍老又疲惫。</p>

见宛几乎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里去了。</p>

卢嘉骏和见瑜也有些胆寒，离得远远的，还是见绣过来，跟温见宁一起给梅珊阖了眼。</p>

教堂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把尸体就停在神前。梅珊的尸体被装进了一个做工粗糙的裹尸袋里，放在后院的一架木车上，准备明日清早找人运走，找个地方埋了。</p>

处理完梅珊的尸身后，温见宁回去倚在角落里很久没说话，只有见绣陪在她身边。</p>

看出她情绪不佳，见绣问：“你在为梅珊姨难过吗？”</p>

温见宁摇了摇头：“谈不上难过不难过。”</p>

她对梅珊的感情很淡薄，哪怕对方曾经间接地帮过她，她也不可能马上转变多年来对这个人的看法。只是没感情是一回事，眼睁睁看对方死在她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p>

若是没有这次开战，像梅珊这样的人只怕会一直顺风顺水地活下去，直至有一日她也年老落魄。可一场战争来了，她却只能这样仓促窘迫地死在一间小教堂里，旁边还有许多无关紧要的人冷眼旁观。温见宁不会为她的死而觉得悲伤，只是心里还是会空茫茫的。</p>

见绣也是同样的感受，两人沉默地肩并肩靠在一起，给彼此支撑和力量。</p>

没过多久，见宛她们几个终于靠了过来，主动找她说话。</p>

见宛说，当日从冯公馆离开后，起初还是大着胆子回了趟半山别墅，表面上与温静姝虚与委蛇，私底下让人去查过半山别墅那些年轻女佣的事，结果吓了她一跳。</p>

原先她不知道姑母温静姝的那些手段还好，知道后再看到对方那张脸，也只觉心惊肉跳，担心她随时会对自己也下手。而温静姝对她的态度也骤然古怪起来，见宛左思右想，还是敌不过心里害怕，索性跑去梅珊那边住下了。</p>

可她这一跑，几乎等于跟温静姝反目成仇。</p>

据说温静姝那边大发雷霆，放话会让她好看。这么一来，见宛也不敢在港岛再四处乱跑，索性想依附着梅珊，两人合伙再干一番事业。</p>

不料两人的生意还没来得及开张，日军的炮弹就从天上落了下来。</p>

梅珊的那栋别墅被日军轰成了一片废墟，她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城中四处逃难。</p>

然而这些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往日那些朋友不是无处可去，就是闭门谢客。今晚原本她们正住在一间酒店里，突然听到爆炸声，被迫逃了出来。</p>

半路上，梅珊不知被哪里来的流弹击中，好在遇到了卢嘉骏帮忙背着，她们没头苍蝇一样跟着难民们到处乱跑，最后来到了教堂这里，却没想到梅珊还是死了。</p>

至于见瑜，在温见宛从半山别墅跑出来后，见瑜私底下还会偷偷跑来看她，战争爆发，她正好也跟在见宛她们身边，之后大家就一起逃难了。</p>

说到这里，见宛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被旁边的卢嘉骏揽过去，轻轻拍她的肩头。</p>

温见宁只冷淡地看了她们一眼，就起身过去帮修女们的忙了。她身后的见绣歉意地看了见瑜她们几个一眼，也紧接着跟了上去。这伙难民中，跟梅珊一样被流弹击中的倒霉蛋还有不少，好在没有人再伤到要害处，只是用绷带简单包扎后，温见宁就不再管了。</p>

她和见绣继续靠在角落里休息，等待天明。</p>

不知何时，外面的轰鸣声和爆炸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教堂内也随之安静了下来。天色昏暗无光，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人们也有些疲倦，各角落传来细微的鼾声。</p>

可温见宁却睡不着，她睁开眼是天黑，闭眼也是天黑，唯有思绪在朦胧中不断浮沉。</p>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屋外的天渐渐地亮了起来。</p>

清晨的日光穿透教堂的窗户，落在长椅周围睡得七倒八歪的难民们身上，不断有人醒来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p>

新的一天来临了，可这场战争仍然看不到尽头。</p>

温见宁她们和修女们早已起来，帮难民们煮了锅热气腾腾的米汤。</p>

这米汤稀得能照见影子，一共也没有几粒米，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至少热气腾腾的，让人打起一些精神来。喝完米汤后，在她们的反复劝说下，难民们总算渐渐散开了。</p>

有气力的男人们纷纷离开教堂，出去参加防御工作，活着找地方挣口吃的，一些女人也准备去做工养活家小了。留在教堂里的大批难民们纷纷各寻出路，可还是留下了一些懵懂的孩子，他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父母遗弃在这里，仍眼巴巴地吮着手指希望能多喝碗米汤。</p>

对于这些孩子，温见宁她们实在没法赶走，只能收留他们。</p>

温见宁站在门口，看着最后几名难民离开了教堂后，这才松了口气。</p>

一回头才发现，见宛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背后，眼神闪烁着问道：“你是冯家的少夫人，有没有什么门路，能让我们逃出去的？”</p>

温见宁淡淡道：“若是我有门路，难道还会躲在这间小小的教堂里吗？”</p>

见宛想了想确实如此，终于不再犹豫：“我们打算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能找条出路，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p>

温见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们？”</p>

见宛的脸慢慢涨红了，索性一咬牙道：“对，我们，我、见瑜还有卢嘉骏。”</p>

温见宁未置可否，只问她：“那你们打算到哪里去找出路？”</p>

这个问题令见宛也有些茫然，她不确定道：“……先去找从前的朋友打听一下，总该有办法的，日.本人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放人离开港岛，总会有办法出去的。”</p>

温见宁深深看她一眼：“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和见绣就不陪你了。”</p>

目送这三人离开后，温见宁一回到教堂就叮嘱修女们：“如果以后那两个女孩再来找我们，只需说我们早已离开了，其他的你们只说什么都不知道。”</p>

见绣小声问她：“万一她们要是走投无路又回来了，可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p>

她还什么也没回答，见绣却突然了悟道：“你……担心她们走投无路会回去找姑母？可是这样的情形下，咱们那位姑母只怕也落不到什么好处，也未必……”</p>

温见宁叹了口气：“放心吧，若她们真的走投无路，再回教堂避难，我们早晚会碰见的。”</p>

两人交谈过后没多久，温见宁就匆匆赶往医院。</p>

她今日在教堂这边耽搁了太多时间，等赶到医院时已临近中午。今天又从前线撤下来来一大批伤兵，她和一群女学生们忙得不可开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