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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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看阮问筠那封绝口不提自己困窘的信，温见宁只觉百味杂陈。</p>

短短三两年间，世殊时异，就连阮问筠也学会用粉饰太平这招来宽慰人了。若非冯莘一语道破实情，只怕她还蒙在鼓里。</p>

温见宁一时又是叹气又是笑，拆开最后一封来自表哥虎生的家书。</p>

早在她离开昆明前，周应煌就已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在蓝天上出生入死。二人相隔甚远，却还能不时有书信往来。港岛沦陷后，他们兄妹的通讯也就此中断。由于周应煌身份特殊，她其实不抱希望这次能收到他的家书，最多只盼能从阮问筠那里得到有关他的消息。</p>

可她没想到，周应煌的书信最终还是穿过重山阻隔，来到了她手中。</p>

然而就在打开信后，温见宁那满怀的欣喜一点点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冲淡了。</p>

许是出于某种顾虑，周应煌在信中并没有过多提及这几年来在战场上的见闻，可温见宁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格外不好，却还在为她、为阮问筠时时担忧着。</p>

温见宁已平安归来，身边又有冯翊相伴，自然不用他再担心，可阮问筠却始终让他放心不下。两人虽连婚约都不曾正式定下，可早已暗许终身。他们原本打算，若有朝一日周应煌从军中得闲归来，去见过他的养父母后，他们就早早成婚。</p>

然而，战事打了三年，飞行员人手始终不足，他辗转于各地，却始终不能多做停留。甚至就在两年前在一次日军对重庆的轰炸中，他的养父因未来得及躲入防空洞身亡，他的养母悲痛欲绝，她本就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p>

此事对周应煌的打击很大，可他又不敢跟阮问筠说，怕让她担心，在心里积存了许久，直至听闻温见宁已平安脱险，才得以在信中托付一切。</p>

温见宁手拿着信，一边看一边走至窗边。</p>

“……当年上战场前，我曾想过，若是我能活着回来，定能事事护问筠周全；即便我死了，把她托付给我的养父母，凭着我的抚恤金，她的后半生也能过得很好。可这些年来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却让我意识到，我当时的想法何其可笑，心态又何其自负。”</p>

“……阿菅，若有朝一日，我不幸殉国，还请你代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兄长好生照顾问筠。娘离世前抓着我的手，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可直至今日，我这个做兄长的，始终没能为你这个妹妹做些什么。若今世注定遗憾，只愿来生我还能再做你的兄长，好好回护你。”</p>

这信里写的说的，看似是托付，可在她看来，这更像是某种预先告知的诀别。</p>

门外传来脚步声，冯翊轻轻推门而入，径直向站在窗边的她走来。他见她神情郁郁不乐，瞥了一眼桌上叠放的信封，带着些无奈道：“好端端地，怎么又有人惹你哭了。”</p>

温见宁拭了拭湿润的眼尾，勉强笑道：“也不是他们惹的我，是我自己没用。”</p>

冯翊未置可否，只问：“是你的同学有什么难处，还是表哥他跟你说了什么？”</p>

她把信递给他看了，并轻声叹道：“真恨不得能早日回到昆明看看。”</p>

那片土地上不仅承载了他们四年的记忆，还有太多他们牵挂的人和事。</p>

冯翊和她也是一样的想法。</p>

之前往西南寄信时，他也曾给恩师杨老先生写信报过平安。</p>

只是老先生性格清高倔强，不肯向学生诉苦，在给冯翊的回信中也只字不提。若非冯莘写给温见宁的信中也提到了杨家的生活困顿，只怕他也要被老师骗了过去。</p>

待情绪平复后，温见宁才在冯翊的鼓励下着手给亲友们回信。</p>

这第一封信是写给冯莘的。</p>

她在信里请冯莘代为照看阮问筠，并让冯莘帮忙打理她和冯翊在昆明的住处。无论是找租客，或者转手卖给别人，只求能稍稍减轻些她们经济上的负担就好。</p>

温见宁深知，若是私下里告诉阮问筠，以她清高要强的性子，必然会推三阻四，绝不肯轻易接受她们的好意，可有了冯莘的帮忙劝说，想必问筠那边也能想通。</p>

对阮问筠，她则严厉批评了对方这种粉饰太平的行为，虽然双方目前还能通信，可一封信来回要好几个月，若是中途遇上打仗，更不知要耽搁到哪年哪月。比起在信里说些不尽不实、不痛不痒的话，她更希望能听到阮问筠与她说说真心话。</p>

可对表哥虎生，她却又不得不用上阮问筠那一套，尽量只报喜不报忧。对于他在信中的托付，她也唯有一口答应下来，让他安心。</p>

送出回信后，她再次在书桌上铺开信纸，准备写给远在美国的钟荟。</p>

只是如今两人远隔重洋，再加上美日已正式开战，这一封信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和她之前发出去的那几封一样石沉大海。不过温见宁相信，钟荟一定也同样在等着她，只要她不停地写下去，有生之年，她一定会和钟荟一家重新取得联系。</p>

想到这里，她搁下笔，走至窗边望着远处墙上爬山虎萌生的绿意，轻轻地舒了口气。</p>

——这一年的春天已经悄然而至，有一件耽搁已久的事，她也必须尽早完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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