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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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冯翊的陪伴和耐心开导，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温见宁这一病还是病了两个多月，才渐渐有了起色。也是这一病，她才终于清楚了一件事，无论之前医生和冯翊如何说她只要不多思多虑，就没什么大碍，可中间历经了港岛那几年，她的身体到底比不上前几年了。</p>

她才二十来岁，按理说还是人生的大好光景，可却时常神思不属。午后抱着新收养的白猫坐在早已荒废的花园中，日光温暖，可她的手脚却始终寒冷如冰，没多久就觉得头晕目眩，偶尔对着镜子，看着里面人苍白消瘦的面孔，她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从前的样子了。</p>

还在昆明时，或者更早前，她还能呼朋引伴一起爬山游玩时，也是如此孱弱的吗？</p>

从冯翊眉间化不开的忧色中，温见宁猜出了答案。</p>

为了不让他再露出那样低落的神情，她强打起精神来，除了每日晒太阳走动恢复健康外，又再次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写作。</p>

港岛沦陷之初，她起初还能每天坚持记日记，到后来谋生日益艰难，连饭都吃不上了，更不必提买稿纸和墨水的钱。自从归来后，温见宁就一直致力于整理往日的书稿，并写了些零散的散文短篇和评论，试图逐步找回往日的感觉。</p>

如今重新提起笔来写起长篇小说，她只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p>

新的长篇小说，她定名为《候鸟》。候鸟居无定所，随季节而迁徙，往来南北，永远追逐着气候温暖宜人的地方，在漫漫迁徙长途中，总是不免要和它的同伴们流离失散。</p>

与她以往虚构成分更多的创作不同，这一部长篇更偏向于她的自传体，将她这小半生来目睹的许多人和事都融入到了主人公的经历中。无论是幼年乘船漂泊至港岛，还是少女时期的求学，亲眼目睹国内爆发的战争，她都打算以这种方式一一记录下来。</p>

冯翊原本支持她写作，是愿她能以此排遣心中愁绪，可又怕她写作往事时，难免伤怀，又想了个办法，找来一把花边小报，让她试试化名往那上面投稿。</p>

温见宁觉得世事真是有趣，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她还是又回到了起点。</p>

她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尽管如今市面上大多书刊报纸都为日.本人把控，可还是有一些不入流的花边小报侥幸得以生存下来，上面的版式、栏目和几年前变化不大，仍是一些古今通俗故事、广告杂闻之流。通俗故事肯定是不能随便写了，万一被人认了出来，只怕会有麻烦，杂文趣事之流，她倒是可以动笔。</p>

没花多少功夫，她很快就写了一篇让冯翊帮忙投寄出去，果然很顺利地被刊载了，还收到了一点微薄的稿酬。对方颇为欣赏她的才华，特意来信致歉，若是在前几年，国内的稿酬还是很丰厚的。可这些年报纸在日.本的高压管控下，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物价飞涨，无良商人囤积居奇，成本费奇高，如今能支付的稿费实在不多。</p>

温见宁对此不以为意，好不容易能重拾旧业，能有钱拿已是意外之喜，怎能奢求更多呢。</p>

另一头，见她终于打起精神来，冯翊也放心地忙碌起来。</p>

前段日子他找了份小学助教的职务，说是助教，其实还是要干正经教员的活，每日早出晚归的，回来后还要为学生批改课业，只是工资被压得格外低罢了。不过偶尔得了空闲，他还是时刻陪在温见宁身边，还从外面捡回来了一只瘸腿的白猫给她作伴。</p>

这只白猫先前大约也是有主人的，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街头，后腿还嵌了一块流弹的碎片，若非那天冯翊下班时恰好从巷子路过，只怕这猫早就活不成了。</p>

白猫的到来，很快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欢迎。</p>

它不吃白饭，伤好了就一瘸一拐地去捉老鼠，让老管家福叔一顿好夸；性情也乖驯，从不挠人，常常眯着黄玉般的眼瞳，任由温见宁抱着在院子里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它的皮毛光灿如雪，让人看了心里也随着无限安宁下来。</p>

若是他们夫妻两人如眼下般在厨房里边择菜边闲聊，它就围在他们的脚边打转，找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一趴，仿佛在看护着他们一般。</p>

两人刚准备做饭，一位老仆人突然来告诉他们，家里有客人来了，他们只好擦了手去客厅，准备迎接那几位不速之客。白猫也随之起身，跟在了他们身后。</p>

冯公馆的厨房位于小楼的西北角，要到客厅，必须要经过一条穿廊。两人还没来到客厅，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钢琴声，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急促有力的音乐吓得身后的白猫一跳，浑身毛发倒竖地跑远了。</p>

他们来不及多想，加快了脚步，走近门口就听到老管家福叔含着怒气的声音：“你们不要乱动，这是我们冯家的东西！”</p>

随后是一阵唱针刮擦发出的尖锐声响，这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让他们快步进入客厅，只见福叔正在墙角的留声机前对一个黑衣大汉怒目而视。</p>

眼看双方就有动手的架势，黑衣大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看到主人家来了，这才冷哼一声，骂了句老东西，留下脸色铁青的福叔转身走向那位真正的不速之客。</p>

对方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陌生中年人，发胶涂得很厚，扣子头发皆一丝不苟，看上去颇有几分肃穆，可脸上的皮肉却还挂着笑。他背后及门口处还直挺挺站着几个黑衣大汉，遮住了大半的光线，原本宽敞明亮的客厅顿时变得狭小阴沉。</p>

她瞬间警觉起来，却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不变，站在冯翊身侧，以女主人的姿态对旁边怒气冲冲的老管家道：“今日难得有客人来，福叔您还是先下去帮忙沏些茶水。”</p>

在温见宁的眼神示意下，老人家最终还是颇不高兴地离开了。</p>

被她挽住手臂的冯翊轻轻动了动，转头对她微笑道：“你也跟过去看看，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点心，拿出来好好招待一下客人。”</p>

温见宁颇不赞同地看向他，对方来势汹汹，他们自然也要共进退。她可以支走福叔，但他怎么能把她也支走，自己一个人面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