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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死你这个死妹子!你到底要让我和你爸操多少心?你还没尽过一天孝呢,你敢先死?你知不知道以前化肥厂的同事背后怎么嘲笑我们的?你知不知道出事之后你爸中了风差点死过去?
为了找你,我们把房子卖了,现在只能租个破屋子住着,你还想要我们怎么样!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却变得像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哪里还有小时候听话?要是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死在外面!”
汀兰没有动,麻木地承受着母亲的怒火。
被拐的这一年,汀兰受过很多苦。从天之骄子沦落成乡村媳妇,从单纯少女变成锁在床脚的发泄工具,从善良女孩变成生育机器,被欺骗、强迫、凌辱,种种磨难足够让人崩溃。
这些苦,汀兰都熬过来了。
可是今天,来自母亲的责骂、否定,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汀兰的灵魂,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熬不下去了。
我是个罪人,我就是个罪人。
汀兰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大棉袄上,被藏青色的衣服吸收,一丝痕迹都看不到。她没有再挣扎,垂着头任由母亲捶打,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掉。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被母亲打的汀兰,赵向晚的心被牵扯得一抽一抽地疼痛,那些不愉快的童年回忆浮现在脑海中。
养母钱淑芬为了不让赵向晚有出息,免得压了赵晨阳的风头,平时对她没有一句好言语。不管赵向晚取得什么成绩、不管赵向晚做了多少家务,她都只会高声责骂:“我生你这个死妹子做什么,你就是个赔钱货!”
赵向晚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央求母亲让自己读书,得到的却是一顿笤帚,还有无情的嘲讽: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有空不如多喂几只鸡,还能下蛋吃肉咧。
想到这里,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赵向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汀兰的母亲:“不要打了!她的头和手受过很严重的伤。”
汀兰母亲愣了一下,扬起的右手陡然停住。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汀兰:“不是你的错,不怕。”
汀兰缓缓抬起头,看着赵向晚,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赵向晚年纪虽小,但面孔一板,严肃的态度让一向在乎旁人看法的汀兰母亲感觉到了压力。她哼了一声,收回手没有再打汀兰,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
车厢中的气氛明显平静了许多。
汀兰没有再折腾,一直安静地坐着,汀兰母亲也没有再骂她,只是脸色依然阴沉着。
六个小时之后,绿皮火车终于到了罗县。赵向晚拿着行李起身,坐在身边的汀兰母亲也开始准备下车。
赵向晚看一眼呆坐一旁的汀兰,想到一路上听到她的内心低语。
火车上那个老妇人装可怜装得可真像,说什么儿子在京都工作,现在生了重病在医院住院,她现在从农村过来要去看望儿子,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知道,想让我带她到第一医院去。
我怎么就信了呢?因为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我想起外婆。如果我有一天生病了,在农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外婆也会像她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吧。因为心疼,所以我一直陪着她,带着她下火车。没想到刚刚走出站,就从停在一边的小货车上下来两个人,然后……就被迷晕卖到了深山里。
女大学生之所以被骗,与智商、学问无关,就是因为年轻天真、太过善良。拐子往往以弱者的姿态出现,寻求她们的帮助。有心算无心,谁能躲得过?
想到这里,赵向晚冲汀兰善意地笑了笑,正要说话,不料汀兰母亲有些警惕,看她靠近女儿,立马拦住,瞪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赵向晚看不到汀兰的表情变化,只得转身离开。
罗县火车站虽小,但春节返乡人不少。顺着拥挤的人群出了站,再往南步行半小时,赵向晚终于来到大姑赵大翠家。
大姑离婚后在县城老城区买了个老房子,距离罗县中学不远,是早期居民搭建的私房,只有一个卧室、一个杂物间、一个小小的厕所。
卧室里大约十六、七个平方米,兼着饭厅、客厅、书房功能。饭桌、书桌、衣柜、床、沙发、茶几和两把椅子,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因为没有厨房,赵大翠花钱请人把卧室的屋檐往外推了一米,在檐下搭了个简易的灶台,放上一个煤炉、一个炒锅,再加上捡来的旧桌子当切菜台,虽然简陋,但好歹淋不着雨,也够用了。
赵大翠是个眉目慈祥的中年女子,半年不见侄女,笑眯眯地将她迎进屋,一边往搪瓷脸盆里倒热水一边念叨。
“来来来,先洗把脸。坐了这么久的火车,累吧?半年时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你们学校有食堂不?吃饭吃不吃得饱?你说学校还给发衣服对不对?怎么没穿回来给大姑看看?向晚个子高、身材好,穿公安制服肯定好看。”
屋子里升了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赵向晚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穿的艳绿色套头毛衣。
“学校食堂挺好,还发饭菜票,我吃得挺好的。发的制服都是一式两套,我一般只在校园里面穿,出门都穿自己的衣服。大姑你看,你织的毛衣我一直穿着,特别暖和。”
赵大翠看到这件毛衣笑得更开心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细纹更加深刻:“好好好,你喜欢就好。本来还想给你姐也织一件,她非说这毛衣颜色太土,不肯要。还是我家向晚丫头好,给什么穿什么,穿什么都好看。”
赵向晚掬一盆热水洗了洗手,再将热毛巾敷在脸上:“我姐呢?她今天值什么班?”
“你姐今天值白班,等下就能到家。向晚,你洗完脸把脸盆搁着别管,到门口菜地掐一把蒜叶来,大姑今晚炒腊肉给你吃。”
赵向晚应了一声,推门出去。老房子是个老平房,门口有一畦小小菜地,勤快的赵大翠在里面种了些大蒜和白菜。
刚刚弯腰扯出几根大蒜,就听到一阵笑声:“是哪个小偷,敢到我家来偷大蒜!”
赵向晚抬起头,一个身材娇小、扎着辫子的年青姑娘映入眼帘,赵向晚微笑着打招呼:“表姐,你回来了。”
范秋寒个子虽不高,但行动间颇有些男儿气。她大踏步而来,帮着扯了几把大蒜,一边扯一边埋怨母亲:“我妈也是的,你好不容易回来,干嘛指挥你干活?等我回来嘛。”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接表姐的话。范秋寒的性格她很清楚,刀子嘴、豆腐心,脾气来了不由人,但心地最是柔软善良。
范秋寒与她并肩而入,赵大翠高兴地说:“秋妹子你回来得正好,赶紧摆桌子,给向晚倒杯热茶喝。向晚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肯定累了,路上吃不到热乎的,我得快点做饭。”
范秋寒一边做事一边和赵向晚说话,两姐妹亲密无间的模样让赵大翠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这日子才是过日子,以前……”
范秋寒白了母亲一眼:“好了,妈,你就别老念叨过去的事,咱们得往前看。等我今年七月正式上班拿工资,你就别摆摊了,大冬天的吹寒风、大夏天里晒脱皮,你就在家里休息着,我养你。”
赵大翠一边炒菜一边嘟囔:“我休息做什么?又不是做不动。每天有点事做,反而好,你让我天天在家里窝着,肯定得窝出病来。”
范秋寒作势要踢赵向晚:“喂,你帮我劝劝我妈,她每天一大早推着个早餐摊子出去,卖米粉卖到上午十点才回家,病了也不肯歇着。我们家现在又不需要买什么大件,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赵向晚往旁边一让:“表姐,大姑是勤快人,做事做习惯了,闲不下来的。”
赵大翠连连点头:“是是是,还是向晚懂大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喂猪、喂鸡、做饭、洗衣这些家务都是我,农忙时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我早就习惯了。来到城里必须找点事,不然就废了。再说了,要不是有这个米粉摊子,怎么养活我们娘俩?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赵向晚提了一个建议:“姐,你要是心疼大姑天天日晒雨淋,要不盘家店铺开米粉店,怎么样?”
范秋寒还没表态,赵大翠拼命摇头:“盘店铺那得多少钱?我可没那么多钱。再说了,早餐摊位我办了营业执照,不用害怕城管,不用交什么租金,只做早上几个小时,多自在!要是开店,水、电、气、租金不算,一开就是一整天,我不得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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