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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
宣依旧没搭茬。元辂跟宗室之间既相互依靠又相互算计,这几年宗室也曾几次谋反,元辂每次镇压下的都是死手,宗室手里的兵权人力一天天在减少,元戎这个宗室的头目自然会有所反应。这是他们北人内斗的勾当,他一个外人,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元戎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啧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皇帝想收拾的只是我吧?实话跟你说,我刚刚得到消息,范轨那老东西
跟皇帝商议定了要改军制,从今往后各州郡兵力再不归戍主,无论大小官职都由皇帝任命,粮饷由朝廷统一供给。你的六镇兵,我的北府兵,以后要部收归皇帝统一调配,你我这些人也要定期更换防区,手底下现在使的这些人也要重新核定官职,打散了另行分配。如果这事真让他们干成了,你我以后就跟那些文官一样两手空空,皇帝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桓大将军,你觉得到那时候皇帝会不会立刻杀了你,夺了傅女?”
桓宣心里警惕起来。这几天范轨跟他商议过几次南人从军和府兵屯田的事,但元戎说的这些,范轨只字未提。从内容来看,元戎说的,不像是捏造。虽然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实际上代国军中校尉以下的武官都由戍主任命,不需经过朝廷,所以这部分兵力在很大程度归属于戍主,戍主调动升降,戍兵始终跟随,有些类似于南人世族的部曲,属于半私兵的性质。
比如他麾下的六镇兵,一部分是六镇原有兵力,另一部分是他这些年里养起来的自己人,包括从谢旃身边带过去的南人,这些人由他任命由他供养,跟朝廷并无瓜葛,也只认他是戍主,即便他不再担任六镇主帅,这些人也都会跟随他始终,就连身为皇帝的元辂也不能直接调遣。
这些人才是他敢跟元辂对抗的底气。假如元戎说的是真的,元辂即将推行军中变革,将这部分私兵变成皇帝的兵,那么他手中的权力就要大大削弱,元辂要杀他,也就是轻而易举。桓宣思忖着:“消息可靠?”
“绝无虚言。”元戎笑了下,“我还知道皇帝准备怎么动手,他想借着让南人从军入朝的由头,推你出来跟我们这些人斗,等我们两败俱伤了,他就下手除掉你我。不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手里抢人,他为什么不动你?总不能是良心发现吧?”
桓宣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如何?”
“跟我联手,维持现状,或者……”元戎嘿嘿一笑,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我知道你不想交出你的六镇兵,我也不想,我为代国出生入死大半辈子,可不是为了落到最后两手空空任人宰割。从前你我不对付,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上你我利益相同,只要你我联手,皇帝那套把戏玩不下去。为了表示诚意,我再送你一个消息,皇帝这次亲征要必定会带着你,你最好不要把傅女一个人留在邺京。”
桓宣心中一动。听他的语气,元辂亲征似乎已成定局,白日里众臣商议时还不曾最终议定,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又为什么不能留傅云晚在邺京?假如元辂离京亲征,邺京对她来说就应该是安的。一时猜不出意向所指,然而他既没有答应元戎的提议,那么这张底牌元戎也肯定不会轻易亮出来。点头道:“我要考虑一下。”
“好,大将军是痛快人,那我等着你的消息。”元戎起身兜上风帽,“大将军决定之后,记得给我回个话。”
他推门出去,跃过院墙消失在夜色里,桓宣走出门外,王澍在边上守着:“大司马夤夜前来,是有急事?”
“他说皇帝要改革军制,以后天下兵皆
是皇帝兵(),不再由戍主任命支配。&a;rdquo;桓宣道。
王澍脸色一变:&a;ldquo;这是大事。&a;rdquo;
的确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如果真办成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元辂从此就说一不二,再不受任何人掣肘:“把人都叫来,尽快商议一下。”
四更鼓响时,书房中的商议暂告段落,王澍同着几个谋士陆续离开,桓宣站在窗前,下意识地望向内宅的方向。
灯早已熄了,一切都黑沉沉的隐在夜色中,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今夜他怀着一腔暗中涌动的心思过去找她,委实没想到最后是那样收场。他发脾气的样子从来都很可怕,也许她现在并没有睡着,还在害怕落泪吧。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朝着内宅走出两步,到最后又停住。去也无益,她现在满心里都是谢旃,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旃那一套,见了面多半也还是话不投机。
谢旃实在把她保护得太好。这样柔弱,又这样纯善,怕是连谢旃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他撒手人寰,留下她毫无自保能力,孤零零一个在这乱世吧?到此时此刻,才深切理解谢旃写信叫他回来时的迫切,谢旃肯定也预料到了,没有人护着,她立刻就会被这世道吃掉。
这个世道,容不下她这样的人。他不是谢旃,不会跟她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要让她知道,心慈手软,送掉的很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叫过侍卫:“天亮后去趟傅家,把傅娇带来。”
天蒙蒙亮时,傅云晚依稀听见前院的动静,挣扎着起身,推开一点窗户,偷偷向外面看着。
隔着重重门户,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能模糊听见院门打开又关上,有清脆的马蹄声和着銮铃声响了几下,桓宣走了。
鼻尖蓦地一酸,自己也想不清到底在难过什么,是为傅娇,还是为自己。
她惹恼了他了,她很可能要因此葬送掉傅娇一条性命,可她到现在都弄不清楚他发脾气是因为她提起了谢旃,还是因为她用谢旃的道理来辩驳他。
似乎是同个问题,又隐约觉得并不相同。从前谢旃总说她心思单纯,说喜欢看她这般安稳恬淡的模样,到如今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心思单纯?根本就是蠢笨无用。没了谢旃,她那些曾经被他视作珍贵的东西都成了负累,她只是一个软弱、迂腐,连自保都不能的废物罢了。
傅云晚默默想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
这一天家里安安静静,桓宣直到入夜都没回来,李秋和傅娇也没有消息,傅云晚心急如焚,几次到门前看了又看,三更时分,突然听见外面有熟悉的马蹄声。
几乎是立刻就问道:“是大将军回来了吗?”
看见阿金带着惊讶的神色,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了,她还从不曾这样急切地询问桓宣的动向。连忙定定神:“你去看看是不是大将军。”
“是大将军回来了,”阿随恰好从厨房取了参汤回来,回禀道,“跟王参军去书房议事了。”
他是不是
()还在生她的气,不准备理她?可傅娇怎么办。傅云晚咬着嘴唇,百般纠结不能决断,要去找他吗?
书房里。
王澍禀报过这一天里各处的动向,又道:“傅娇接来了,关在后面偏院。”
想到傅娇上次哄骗傅云晚入宫时行云流水般晕倒在他怀里,再想到今天见面时她伤得只剩下一丝两气,依旧有条不紊的模样,王澍忍不住提醒一句:“这女郎心机颇深,有些手段,明公小心提防。”
“我知道,带她过来问话。”桓宣想着,又添了一句,“让娘子去隔壁听着。”
半盏茶后。
傅娇被侍从抬进来,挣扎着在软兜上行礼:“奴参见大将军,大将军救命之恩,奴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救你?”桓宣淡淡看她一眼,“我没打算救你,是你七姐想救你。”
侍从放下软兜退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傅娇膝行着来到榻前,怯怯伸出一手,想要拉他的袍角:“奴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七姐,对不起大将军,但求大将军看在七姐的面上,留奴一条残命。”
桓宣浓黑的眉毛微微一压,不动声色看向她那只手,傅娇心里猛地一跳,急急缩手,匍匐在地。
一墙之隔,傅云晚隔着巴掌大小的花窗上看着,心里一霎时冷透了。她懂得这一伸手一缩手的含义,姿态柔媚,眉眼低垂,似拒似迎,从前宫里的人教过她们,诱惑男子,时常便在这进退伸缩之间。傅娇从没有真心向她认错。
桓宣淡淡开了口:“我问,你说,敢有一句假话,乱棍打死。”
傅娇心里一跳,她这浑身的伤就是挨过乱棍留下的,这句话让她觉得曾被打过的地方,皮肉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跟她知道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甚至跟元辂也不一样,即便残暴如元辂,细究起来也有她熟悉的、能够把握的东西,但在桓宣面前,她那些手段把戏,她的心机都是徒劳,他一眼就能看穿。匍匐着,努力伏得更低,让自己更谦卑诚恳:“是。”
“是谁指使你来求她?”桓宣问道。
傅娇心里一惊,忙道:“无人指使,奴知道七姐心善,所以……”
话音未落,桓宣已冷冷说道:“拖出去。”
侍卫应声而入,拖起傅娇就往外走,傅娇挣扎着惊叫起来。
隔壁。傅云晚死死掐着手心,忍下求情的冲动,耳边冷冷清清,响起桓宣说过的话:傅娇骗过你一次,就会骗你第二次第三次。
廊下行刑的侍卫早已举起棍棒,傅娇看一眼,那股子恐惧从心底钻出来,嘶哑着叫道:“大将军饶命,奴说,奴再不敢欺瞒!”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听见房里淡淡一声:“带进来。”
两名侍卫拖进房里,傅娇浑身瘫软,匍匐在地面上:“是女奴寄姐告诉奴的母亲七姐在这边,又指点她来求七姐,奴的母亲是老实人,不懂其中的利害,只一心想救奴,所以才带着奴偷跑出来,就连我们出来得这么顺利,也是寄姐买通了看管后门的刘婆,悄悄
放我们出来。至于幕后是谁操纵,奴实在不知,请大将军明察!”()
桓宣审视着她的神色,叫过侍卫:&a;ldquo;去傅家,把寄姐和刘婆都带来。&a;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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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傅云晚默默擦掉眼泪。桓宣没有说错,以李秋和傅娇的能力处境,她们不可能找过来,这一切,都有人在幕后操纵。万幸,李秋并不知情,这世上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
书房。桓宣看向傅娇:“你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活命。”傅娇抬头,很快又低下去,“奴只求活命。”
“活命?”桓宣重复一遍,“你七姐从不曾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你要活命,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是奴对不起七姐,奴无话可说,就连这次上门求救也都是在算计七姐,奴知道幕后那人肯定怀着目的,甚至很可能对七姐不利,但奴太想活下去了。”傅娇越趴越低,“七姐命好,从前有谢郎君护着她,阿耶总想把她送人,每次都是谢郎君请大将军出面弹压,后来又是大将军收拾了阿耶,逼着阿耶把七姐的亲事定了下来。谢郎君没了,阿耶以为这下终于能靠着七姐换富贵,没想到大将军亲自来护着七姐了。奴知道自己对不起七姐,可是奴太想活了,七姐心肠好,只要七姐可怜我,大将军肯定会听她的话,奴就能活命了……”
她哀哀地哭着泣不成声,傅云晚怔怔地听着。原来就连她和谢旃的亲事,也都是桓宣一手促成。他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就连那事,也是她中了药,他不得已。
再细想她带着刀子进宫时,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身送命的准备,她想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她失身,谢旃也会原谅她,哪知后来阴差阳错竟成了桓宣,她那么抗拒,无非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是谢旃的好友,她便觉得这件事千倍万倍的不应该。
可其实,他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药是元辂迫她吃下,是她迷乱中纠缠他,他从不曾为此辩解过一句,反倒是她,既要依赖他自保,又一次两次苛责于他,实在可恨。
另一边,桓宣看了眼傅娇:“你的伤我会让人给你治,在此期间你不得见你七姐,不得与任何外人来往通信,等你伤好了,我让人送你回傅家。”
“不,奴不愿回傅家。”傅娇含着泪,重重向他叩头,“求大将军怜悯,奴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只要能跟着七姐就好,奴宁死不回傅家!”
桓宣抬眉:“怎么,你还想害她?”
声音冷淡,迫人的威压却让傅娇一霎时惊出一身冷汗,重重向他磕头,磕得头上都出了血:“奴以母亲的性命发誓,今后若对七姐有任何二心,奴万箭穿心而死,死生不得再见母亲一面!”
字字句句像从腔子里掏出来的,听得傅云晚一阵阵心惊。傅娇最看重的就是李秋,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能发下这样的毒誓,傅娇说的是真心话。
桓宣掂量着这话有几分可信,半晌:“为什么不回傅家?”
“奴进过宫,伺候过陛下,想要再明媒正娶嫁人是万万不可能了,就连做人姬妾也不
()可能,在傅家,奴这样没了价值的女人就只能是,是,”傅娇忍着羞耻,一横心说出那两个字,“家妓。”
傅云晚心里咚地一跳,想起傅家后院里那些衣衫单薄的女人,每次有要紧宾客上门时,她们就会被妆扮好了送去前面,甚至有一次李秋也曾被叫出去过,回来时添了一身的伤痕。
半晌,又听桓宣说到:“赌咒发誓也未必可信,发誓的人多了,未见得有几人遭过天谴,你也未必惧怕。”
“不,奴是真心!”傅娇急了,膝行两步再次叩头,“留下奴还有别的用处,奴伺候过陛下,知道陛下的喜好,也许能帮到大将军。”
见他始终冷冷淡淡,并不像被打动的样子,傅娇顿了顿,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终于抓到一条:“我还知道七姐的心思,七姐近来是不是经常哭?不肯见大将军……”
话没说话,就见桓宣目光如刀,忽地横过来一眼,傅娇急急打住,匍匐在地,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桓宣默默思忖,半晌,向花窗内摆摆手。
傅云晚不自由自主向窗前倾着身子,正等着下文,王澍忽地上前低声请道:“傅娘子,请回去歇着吧。”
傅云晚直觉傅娇接下来要说的与自己相关,想留下来听听,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犹豫片刻,也只得起身离开。
沿着长廊慢慢走回卧房,心里纷纷乱乱,无数个念头乱纷纷地涌上来,又乱纷纷地跑走,身上一时冷一时热,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浑浑噩噩不知道坐了多久,听见门前熟悉的脚步声,桓宣来了。
他没说话,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来,有万般言语堆在舌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傅云晚红着眼梢,怔怔看他。
他越来越近,终于来到她面前。脸颊上一热,他的手抚上来,微微的叹息:“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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